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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一章萬事如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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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冷的月光灑在綿長的長廊上,青的石砌地板,木質迴廊,支楞的瓦礫,無處不再宣誓着這個地方的蕭條和敗落,大齊八年前擴建榮華宮,向東延伸二十多里,宮殿林立,花石繁盛,豹園、鶴園、汀蘭院、海村,林次比列,手工巧,富麗堂皇,極盡華麗之能事。而這座十七年前的太學庭院,早就已經衰敗了,除了打掃的下人,只有夜宿的烏鴉,會偶爾從上空飛過。

長風從綿長的甬道吹來,捲起兩人翻飛的衣角、滿頭的青絲,像是糾纏的蝶翼一般,纏繞在一處。

青夏一身染血的白衫,秀披散,雙眸如水,鋒芒閃動,巨翻滾,太多的情緒糅雜在一處,即便她有意掩飾,卻仍舊有不經意的波光而出,在這個漆黑的夜晚,在這個雙方都完全沒有半點心理準備的破舊迴廊上,一男一女就那樣靜靜而立,恍惚間,千言萬語竟無從説起。

風越的大了,月光忽明忽暗,四下裏,百草拂動,蟲鳴聲巨,鳥雀撲扇着漆黑的翅膀,飛掠過榮華宮的天空。歲月輪迴,時光荏苒,轉眼間,昔的頑童已經長大,他們站在暗夜裏的夜幕之中,相對凝視,有那麼多年的牽伴和糾纏,在兩人的目光中隨着時光呼嘯逝。

楚離面幾次鉅變,無數的疑問和喜悦卻終於還是化作了一聲長嘆,緩緩的轉過身去,輕聲説道:“你隨我來吧。”青夏站在原地沒有動,被風化了一般。楚離略走了兩步,就回過頭來,看向黑暗中面蒼白的女子,然後緩緩的解下自己肩上的黑緞披風,伸手繞過她的脖頸,披在她的背上。

“夜裏風大。”男子的聲音低沉,只説了這四個字就不再多言,他見女子垂着頭,竟然就伸出手去,拉住了她白皙纖瘦的手掌。

頓時好似一股電湧過青夏的全身,那隻修長巨大的手,雖並不如何温暖,甚至有一些冰冷,可是卻是那般的堅定、那般自然的握住了她,就好像他們曾經這樣做了千百遍一樣。

五年的歲月彈指而過,整個華夏大地滄桑鉅變。

她,不再是當初那個凌厲果敢、滿目冰霜的孤傲女子。他,也不再是當初那個桀驁不馴、心狠手辣的鐵血君王。

歲月的磨礪,讓他們都褪去了年輕的青澀,轉而披上了穩重的濃妝,只是在心底,還潛留着那麼一塊誰也無法掩飾的柔軟,再一步一步的迫着他們,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兩個人,手牽着手,一步一步的走在夜幕下的榮華宮偏西的太學回廊上,夜裏冰冷的風吹在他們身上,就像是多少年前一樣,只是如今,物似人非,曾經那個嬌憨稚弱的女孩子在權利的戰場上敗下陣來,餘下這麼一個包含了太多思念的軀殼給那個凌厲果敢的女子,帶她完成這本該幸福美滿的一個人生。

冥冥中,誰也不知道,是哪隻手在主導着這無良的宿命。

嘎吱一聲,滿滿的灰塵頓時飄散,年久失修的木門出刺耳的聲響,楚離抬起腿,跨過那道門坎。這個當年看來高高的門坎,如今已經輕鬆的一抬腳,就能跨過去了。

大殿裏漆黑一片,楚離拿出隨身攜帶的火摺子,將一盞宮燈點燃,然後轉過頭來,看向門口處那個單薄消瘦的白衣女子。

青夏看着他,一顆心卻好像突然被人緊緊的抓緊,她陡然想起當初在那個與世隔絕的皇陵裏,一身白袍的男子淡笑着站在自己的身邊,輕聲説道:“這條甬道,當時一共是二千六百七十七步,有燭台四百座,沒想到如今故地重遊,只需不到一千步就可以走完了,可惜當時我身上沒有火石,一個月下來,一次也沒有點亮過這裏的蠟燭,從那以後,無論走到哪,我都會帶着這個東西了。”青夏的眼眶突然有些濕,她輕輕的咬住嘴,看着對面的黑袍男子,不自覺的退後了兩步。

楚離面容沉靜的看着她,看着她不自覺下的動作,心底輕輕的痛,雖然只是兩步的距離,可是在他眼裏,卻是那麼的遙遠。

這座大殿很大,幾排小几單獨的放在大殿中央,像是學生的課堂一樣,楚離十分悉的走到靠後的一個小几面前坐下,高大的身材坐在那裏顯得有幾分滑稽,可是他仍舊坐在那裏,興致似乎很好。

這大殿是兩重門,外面的門已經關上了,縱使大殿已經長久不生火,仍舊温暖了許多,青夏披着楚離的披風,靠在內殿的門柱上,頓時覺是那般的累。現在終於見到了他,知道他平安無恙,毫無損,一顆心頓時就安寧了下來,鋪天蓋地的水般的疲憊像是層層海一樣翻湧了上來。她緩緩的坐下,靠着門柱,坐在那為了顯示皇家威儀而有意稍高的門坎上。

楚離的身體頓時一震,千百個畫面紛揚的閃過腦海之中,綵衣雙髻的稚齡孩子,託着腮坐在高高的門坎上,胖胖的小腳一蕩一蕩的,可愛的望着裏面那個正在讀書的男孩子,等待他偶爾回過頭來,兩個男人調皮的做一個鬼臉。

“這些年,你還好嗎?”低沉的聲音從前面緩緩響起,青夏靠在門柱上,面蒼白,嘴角卻輕輕的一笑,滄海桑田般的慨,好不好?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她卻突然不知道該怎樣回答了。

“秦之炎離開之前,曾來了一次南楚。”青夏聞言頓時一驚,可是她卻沒有説話,只是眉頭漸漸皺了起來,眼神斜挑着看着前面男子的背影。

楚離的聲音舒緩,像是溪澗的水,無聲的緩緩而:“他説已經找到了商丘一族的下落,可能要去很久,託我照顧你。”青夏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將額頭抵在門柱上,緊緊的抿緊嘴角,一行清淚緩緩落下,過她蒼白的臉頰,滑進嘴裏。

“我派人探查幾年,始終沒能得到蛛絲馬跡。他是怎樣一顆七竅玲瓏心,若是不想被人找到,可能真的就找不到吧,你,也不要太過於耗神,順其自然,也許哪一天,還有再見的機會。”青夏深口氣,抬頭説道:“謝謝你肯告訴我這些。”

“不必,”楚離説道:“事情是我應承下來的,我沒做到,本就是不信。”青夏突然想起齊安的話,想要問,卻終於還是沒有問出口,外面的風順着敗落的門板和窗稜吹了進來,打在兩人的肩上,吹起他們烏黑的絲,青夏抿緊了嘴角,終於説道:“楚離,你終於征服了東齊,我該恭喜你。”楚離低低一笑,笑聲略略苦澀,卻未回答。

空氣裏的氣氛是那般的沉默,有無言的尷尬橫在兩人中間,一直以來,似乎總是這樣的,青夏靠在門柱上,望着這一室淡淡的燈火,不知道楚離為何要帶她來這裏。

彷彿是心理應一般,黑袍男子突然沉聲説道:“這裏是太學,我小的時候,就是在這裏和齊安他們讀書的,當年的青夏,就是坐在你現在的這個位置上每天聽莊先生下。”青夏一驚,就聽楚離繼續説道:“你之前坐的那個迴廊,就是我和青夏第一次見面的地方,當時她也是坐在你坐的那個地方,聽到我跑過來突然跳到我的面前,嚇了我一跳,我們剛才待的那個水缸,我們小時候經常在那裏玩耍,有一次進去出不來,宮裏的人忘了我們,我們在裏面待了整整一個晚上,那時是秋天,天氣已經很冷了,我和她後來整整病了十多天。”

“這些事情,我以為我已經都忘記了,可是現在故地重遊,才現原來記得是這般深刻。當初在咸陽城外,也許你説的對,我真正愛的人,不是你,而是她,真正愛你的人,應該是宣王。”楚離突然站起身來,走到青夏的面前,平靜的説道:“這些年,我已經想的很明白了。你無需再覺得尷尬痛苦,宣王驚才豔絕,往往能夠化腐朽於神奇,你若是相信他,就應該寧心靜氣,好好保重自己,等待他回來,而不該屢屢至自己於險境。不然,即便是他有朝一回來,見到的也是你的青冢一座,你已經長大了,不該仍舊如此任。”楚離的眼神平靜如水,在青夏的身上淡淡的掃過,目光最後定在她受傷的背脊上,眉頭緊緊一皺,説道:“跟我回南楚吧,他給你留了東西,説若是有朝一你到了南楚,要我親手給你。”青夏微微動容,委頓在地上,看起來是那般的瘦小單薄。楚離伸出手去,想將她扶起來,可是手指屢次伸展,幾乎觸碰到了她的肩頭,卻仍舊收了回來。他的眼神如同漆黑的大海,在無星無月的夜幕下,隱藏了所有難以窺探的光芒。

大門呼啦一聲打開,冷冽的風順着殿門吹了進來,楚離一身長袍獵獵翻飛,墨在身後狂舞,劍眉星目,顯得十分英朗。

“你怎麼在這?”

“回稟陛下,是樂松統領出宮找的微臣,説陛下不要下人隨侍,獨自外出,臣才進宮的。”明遠大司馬一身皓青四爪蟒袍,不卑不亢的恭敬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