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看書網
主页 推荐 分类 短篇 小說 阅读记录

奪簪

如果出现文字缺失,格式混乱请取消转码/退出阅读模式

陸漸聽得心頭血湧,大聲道:“好,你狠狠打我一頓,出氣也罷。”谷縝望著他,似笑非笑,忽地伸手,在陸漸肩頭不輕不重打了一拳,笑道:“父債子還,這下你我兩清。”陸漸奇道:“就打一下?”谷縝哈哈大笑,笑了片刻,握住陸漸的手,收斂笑意,緩緩道:“陸漸,說真的,我如今什麼也不想了,只想和你做一輩子好兄弟。”陸漸與他目光接,心中暖洋洋,酸溜溜,不由點了點頭,慢慢道:“你跟我本來就是兄弟,今生今世,都不會變。”谷縝一笑,說道:“我這人貪心得很,不止今生,若有來世,我還要跟你做兄弟。”陸漸心頭一熱,大聲道:“好,來生還要做兄弟。”說罷兩人對視一眼,齊聲大笑。

笑了一陣,陸漸想起一事,從懷裡取出筆記中撕下的那頁紙,遞給谷縝,谷縝看了,說道:“這是哪裡來的?”陸漸說明出處。谷縝道:“那麼你怎麼看?”陸漸道:“我懷疑狄希和白湘瑤串通一氣。”谷縝頷首道:“不必懷疑,原本就是。白湘瑤死後,我爹在天柱山召集島眾,只有兩個人沒來,一是妙妙,一是狄希。妙妙留了條子,說是無顏見我。狄希卻是不告而別。料想他知道白湘瑤死訊,怕白湘瑤供出自己,索溜之大吉。如今想來,南京城樓上的蒙面人是他,農舍裡下戰書的人也是他。但他當時不曾殺我,如今想必十分後悔。”陸漸憤然道:“這人十分可惡,還想對施姑娘無禮。”便將天柱山上狄希對施妙妙的作為說了。

谷縝冷笑道:“這個九變龍王,清高是假,自負是真。自以為是,貪得無厭,不但要勝我,還要武功、智謀、情場,處處勝我,才能稱心。若非他這分貪婪,只怕我當真活不到今天。”陸漸道:“既知他是內,就當捉他正法。”谷縝道:“我爹已派了葉老梵和明夷一起拿他,只不過‘龍遁’身法獨步天下,打架未必厲害,逃起命來,卻是一等一的了得。鯨息、鯊刺雖強,卻未必奈何得了他。”說到這裡,谷縝忽地擺手道:“不說這個。陸漸,沈瘸子給了你一白玉簪吧?”陸漸道:“不錯。”說著取出玉簪。谷縝道:“讓我瞧瞧。”陸漸遞給他。谷縝拿著,對著天光照了照,忽地轉身,揹著陸漸鼓搗一陣,又轉過身來,將玉簪還給陸漸。陸漸奇道:“你做什麼?”谷縝笑道:“以防萬一。”陸漸莫名其妙,將簪子收好,問道:“萍兒姑娘怎麼樣了?”谷縝道:“她就在宅子裡,我僱了一個嬤嬤照看她。”說到這裡,眉間隱現愁意,沉默半晌,忽道:“陸漸,還有一件大事,十分棘手。”陸漸道:“什麼事?”谷縝嘆道:“我遇上敵手了。”陸漸奇道:“是武功麼?”谷縝笑道:“我這點兒三腳貓功夫,敵手滿天下都是。這敵手麼,卻是商場上的對頭。”陸漸“咦”了一聲,甚是驚訝。

谷縝道:“江南的饑荒你也見到了?”陸漸神一振:“這件事我正想和你商量,你計謀多,或許能想個法子。”

“我指的敵手,正是這個。”谷縝道,“這些子,我也曾想法從外地買糧,運入東南,但卻遇上兩個難題。”陸漸道:“什麼難題。”谷縝嘆道:“第一是買不到米。第二是買到了米,也運不進來。”陸漸吃驚道:“怎會買不到米,難道其他地方也受了災?”

“不是。”谷縝搖頭道,“去年風調雨順,山東、湖廣、安徽、四川,都是豐收。調糧救災本也不難,但不知怎地,暗地裡出現一股龐大財力,從去年秋天起,便暗中收購各地餘糧,不但價錢奇高,而且只進不出,當時我在九幽絕獄,全不知情,出來之後,查看各地帳目,雖覺古怪,也只當是商囤積貨物,並未十分留意。直到如今買糧救災,才發覺各省餘糧,竟已所剩無幾。”陸漸想了想,說道:“農戶家裡大都自留古米,我們不妨提高價碼,高價買入。”谷縝嘆道:“我起初也這麼想,但仔細一想,卻發覺大大不妥。倘若我高價買糧,正好中了對方的計。那時不但是東南危急,鬧得不好,便要天下大亂。”他見陸漸神惑,便道:“你認為那些人收購糧食,所為何事?”陸漸道:“自是囤積居奇,提高糧價了。”

“不是。”谷縝搖了搖頭,緩緩道,“他們的目的,是要禍亂朱氏天下,覆滅大明天下。”他見陸漸神驚疑,便取出一副地圖,在桌上鋪開,指點道:“湖廣,天下足。東南各省,亦是天下糧倉,自古便有太倉美譽。而今蘇,浙,閩,贛,兩粵,遭受倭寇肆,連年不收,天下糧倉,蕩然無存。如此一來,最好就從湖廣調糧,但湖廣的餘糧已被收盡,對方還不知足,仍以高價收購農戶自留糧食。我要收糧,便須和對方競價,看誰出的價更高。我剛脫牢獄之災,眼下所能支使的,唯有揚州鹽商,徽州茶商,綢緞商以及走私海貨的商人。先不說這些人未必都肯出力,即便出力,對方只須不斷抬高糧價,任我手上有多少銀錢,也會耗盡。

陸漸道:“若是如此,也沒辦法。人命總比銀子要緊。”

“即便我肯傾盡財力,也未必能夠濟事。”谷縝苦笑道,:"再說對方買通江西盜賊,固守水陸要津,買到湖廣的糧食,也無法運入東南。然而對方與我這一番競價,勢必令湖廣糧價徒漲,農戶一見有利可圖,必然爭相賣糧,卻忘了銀子雖好,終歸是不能吃的。待到糧食賣光,饑荒自會悄然而至。不止湖廣,徽州、山東、四川以及其他各省,均可以此類推。說來說去,對方便是要借東南諸省這場大饑荒做引子,將天下糧食搜刮一空,鬧得全天下的老百姓都沒有飯吃。”陸漸目瞪口呆,半晌道:“這麼說來,不買糧,苦了東南的百姓,買了糧,卻要苦了天下的百姓。到底是誰,想出這麼惡毒的法子?”谷縝臉微沉,冷冷道:“這法子以虛引實,以無轉有,深諳天道,滴水不漏,我想來想去,普天之下,只有一個人想得出來。”陸漸心念數轉,倏地臉發白,失聲道:“萬歸藏!”一時間,二人沉默下來,過了半晌,陸漸疑惑道:“你不是他的傳人麼?這件事他怎麼沒跟你說?”谷縝嘆道:“萬歸藏何等人物,我是他一手教出來的。他還不看穿了我?他心裡知道,我雖懂經商,但訣不會做出這等不義之事。故而索將我繞開,遠召西財神進入中原。”

“西財神?”"陸漸頗是詫異谷縝道:"有件事我不曾與你說。老頭子手下的財神並非只我一個,崑崙山以東,由我做主"崑崙山以西,另有其人。若我所料不差,如今四處收購糧食的,必是西財神那婆娘無疑。

“奇怪。”陸漸皺眉道,“萬歸藏擾亂天下,為的什麼?”谷縝笑了笑,說道:“起初我不大明白,如今大約猜到一些。你試想一想,他已有了天下無敵的武功,富可敵國的財富,還有什麼是他未曾得到的呢?”陸漸想了片刻,搖頭道:“我想不出來。”谷縝微微一笑,一字字道:“他未曾得到的,只有一樣,那就是舉世無雙的權勢。”

“權勢?”陸漸心神大震,“難道說他想做皇帝?”谷縝嘆道:“老頭子本是不甘寂寞的強人,只因受制於天劫,無奈隱忍,如此無所事事,比殺了他還要難受。若能安坐不動,擾亂天下,那又何樂不為呢?如今皇帝昏庸,臣當道,若是天下饑荒,勢必民紛起,動亂連綿。等到了天下大亂、萬民無主的時候,有道是‘民以食為天’,萬歸藏手握無數糧食,即便自己不能面,也大可找個傀儡縱。說起來,他一旦入主天下,小小的東島西城又算什麼?武功再高,也不過數百人,又怎麼敵得過幾十萬大軍?那時便有仇敵想殺他,只怕也不能夠了,更何況,他脫劫成功,單打獨鬥,誰還勝得了他?”陸漸一想到自己誤救了萬歸藏,便覺得面紅耳赤,氣愣了半晌,一拍窗臺,怒道:"他說什麼無親,無私,無情也還罷了。說道無私還真是自吹自擂!"

"那倒未必。"谷縝笑了笑,說道,"老頭子文韜武略,多謀善賈,比器嘉靖老兒才幹強了何止百倍。他做皇帝,未必不是天下百姓的福音。如此看來,他說無私為民,也不算錯。就是奪取填寫的法子卑劣了些,但想一想,自古改朝換代,除了黃袍加身的宋太祖,哪個不是血千里,浮屍百萬。由亂而治,又戰而和,本來就是天道,百姓喜歡太平安逸,如非對時事絕望而至,誰又願改朝換代。"陸漸聽的不是滋味,皺眉說:"你怎麼盡幫萬歸藏說話。|"谷縝苦笑道:"我這是實話實說。我是老頭子教出來的,他的心思我多少知道些。論武功,我爹和他相差無多,可論到計謀深長,經營四方,他連老頭子一個零頭也比不上。你別忘了,他的弟子不止我一個,沈周虛算一個,還有西財神哪個婆娘,也是十分男纏。我三人的情全然不同,老頭子卻能因材施教,兼容幷包,委實不負歸藏二字。"陸漸聽得頭大,想了想:"不管怎麼說,若讓萬歸藏得逞,不知要死多少百姓。"谷縝瞧瞧他半晌,忽而笑道:"我說了老頭子那麼多厲害,你仍然不怕?|"怕什麼?"陸漸搖了搖頭,決然道;"這件事,我定要阻擋。"谷縝默想片刻,忽而輕輕擊掌,嘆道:"也罷,明知勝算不大,也陪你玩這遭吧。"陸漸喜道:"什麼計謀?|"什麼計謀也沒有。"谷縝苦笑道:"惟有見招拆招,步步為營。只不過,我們也不是全無機會。"陸漸道:"什麼機會?"谷縝取出懷中財神戒指,笑道:"財神分為東西,戒指卻只有一枚。誰得到戒指,誰就是老頭子的傳人,西財神五年前輸給我,耿耿與懷,這次東來,必然舊事重提。無則剛,但有所求,我就有法子剋制它的法子。至於老頭子,你不是說他神功尚未圓滿,還在閉關麼?若能搶在他出關前制住西財神,或許就能化解這場大劫,但這閉關時間有長有短,不是人謀所能濟事的,還要看天意如何。"話說間,魚傳送來午飯。谷縝當即閉口,待魚傳去了,才低聲說:"魚傳鴻書,都是老頭子的老夥計,若要和老頭子作對,千萬不能讓他們知道。"用完飯,陸漸嘆了口氣,說道:“谷縝,你還是去見見媽吧。唉,那人,那人始終掛念著你,當年離開,也有不得已的地方。你氣量寬宏,就不要和她鬥氣了。你一不肯原諒她,她就一不能安心。”谷縝笑了笑,移目看向窗外,眉宇間出一絲蕭索,半晌徐徐道:“還是不去了吧。”陸漸道:“你不是說過麼,活人不能被死人拖累,今不能被昨拖累。你能原諒我這仇人之子,就不能寬宥自己的生身母親麼?”谷縝啞然失笑,說道:“好傢伙,甚時候做了商清影的說客了?”陸漸道:“我雖然笨,卻也看得出來,你對別人都很寬容,唯獨不肯原諒母親,全因為你和她情太深,一旦她舍你而去,你便無法容忍。”谷縝皺眉道:“這話不對。”陸漸道:“若是不對,你當初為何要不顧一切,來中土尋她?”谷縝不,陸漸字字句句,無不戳中他的心病。回想多年以來,他對商清影愛恨織,複雜難辨,愛之深,恨之切,每次張口罵她,快意之餘,又何嘗不深深痛心,自己又何嘗願意相信她就是拋夫棄子的奔婦人,只因不願相信,方才痛心,只因痛心,才會痛恨。這一份矛盾心境,始終揮之不去,可是夢境之中,卻又時常可見她的身影,歷經多年,眉梢眼角,依稀還是當年站在東島沙灘上、母子嬉戲的樣子。

谷縝心頭微亂,不由站起身來,來回踱了數十步,驀地停下,望著陸漸,出無奈神:“陸漸,你口才越發好了,罷了,說不過你,我隨你走一遭吧。”此言一出,陸漸便知他多年心結終於解開,心中真有不勝之喜歡。咧開嘴呵呵直笑。谷縝心結一解,也覺如釋重負,神朗氣清。

說笑幾句,二人一起出門,穿過幾道曲廊,便聽女子嬉笑,轉過月門,便瞧谷萍兒正拿一面白緞團扇,穿梭花間,撲打一隻花紋綺麗的大蝴蝶。人面、花朵、蝶翼三方掩映,輝溢彩,更顯得花間女子嬌豔動人。

谷萍兒看到谷縝,便棄了蝴蝶,縱身撲到谷縝懷裡,嬌聲道:“昨晚我做惡夢啦”谷縝道:“夢到什麼?”谷萍兒道:“夢到媽媽和爹爹,他們都在風邊站著,我叫他們,他們就對我笑,我走上去,他們突然不見了。我心裡一急,就哭醒啦。”谷縝沉默半晌,柔聲道:“萍兒,今天我帶你去見一個阿姨,又美麗又溫柔,你可要聽她的話。”谷萍兒道:“萍兒聽話,聽她的,也聽你的。”谷縝眼眶微紅,撫著她如瀑秀髮,嘆道:“好萍兒,這輩子哥哥對不起你,若有來世,今生欠你的,我都還給你。”谷萍兒定定望著他,神茫然。谷縝自覺事態,拉住她手,向陸漸道:“走吧。”谷萍兒這是才覺陸漸來了,展顏笑道:“叔叔,你也來啦。”伸出團扇,拍打陸漸臉頰。陸漸並不躲閃,微笑而已。谷萍兒向谷縝笑道:“這個叔叔看起來傻乎乎的,很好相與,怎麼逗他,也不生氣。”谷縝不莞爾,心道:“陸漸身為金剛傳人,天部之主,氣度上卻沒半點兒威勢,即便婦孺,也能欺負他一下呢。”想著拉起谷萍兒,出了府邸,叫一輛馬車,快馬如風,不久便到“得一山莊”棄馬下車,燕未歸正在莊前張羅,見了三人,目瞪口呆。陸漸道:“夫人呢?”燕未歸道:“在靈堂裡。”陸漸想想,說道:“谷縝,你先去莊後,我請她來見你。”谷縝淡然道:“沈瘸子已經死了,活的時候,我便不怕她,還怕死的麼?諸葛亮尚且憑弔周瑜。我沒有孔明的氣度,倒也見賢思齊。”說罷徑直入莊,來到靈堂。

商清影本是坐著,乍見谷縝,面震驚之,站起身來,谷縝也停在階前。母子二人隔著一座靈堂,遙相對視。颯颯微風,掠地而過,捲起紙花敗葉,聚而復散,一如飄零人生,無常身世。

谷縝忽地笑笑,起長袍,漫步而入。商清影隨他步步走近,不發起抖來。谷縝走到近前,伸出手,將她纖手握住,但覺入手冰涼,滿是汗水。

商清影驀然間明白過來,中一慟,柔腸百轉,多年的委屈,盡皆化作淚水,奪眶而出,忍不住張臂抱住谷縝,泣不成聲。

十三年來,谷縝第一次擁抱母親,心中百集,饒是他千伶百俐,此時竟也沒了言語。過了好半晌,眼看商清影仍不止淚,方才笑道:“媽,你幾十歲的人了怎的還像個孩子。”商清影聞言羞赧,這才止了淚,放開愛子,嘆道:“縝兒,你不怪我了?”谷縝未答,陸漸已接口道:“他心裡早就不怪了,只是嘴裡總不服軟。”谷縝回頭瞪了他一眼,罵道:“就你多嘴。”罵罷又笑起來。

商清影雖然失去丈夫,卻接連得回朝思暮想的愛子,一失一得,均是突然。喜出望外之餘,深世事無常,再見這對兒子人品俊秀,和睦友愛,又自覺悠悠上蒼,待自己真是不薄,不由得雙手合十,閉眼默禱,暗自神佛庇佑。

谷縝知道她的心意,便住口微笑,直待她默禱完了,才開口道:“媽,我這次來,是有一事相托。”拉過谷萍兒,說道:“這是萍兒,白姨的女兒,也是我的妹子。她幼時你也見過,前幾在天柱山遭逢變故,心智盡喪,本當由我照看,但近我要辦一件大事,不知是否有命回來,我將她託付給您,您代我好好照看。”陸漸聽得心頭咯噔一下,谷縝此來,一則認母,一則竟是託付後事,料想他深知此次對手非同小可,生死難料,故而提前為谷萍兒準備歸宿。一念及此,陸漸心情也是凝重起來。

商清影更是詫異,她本想好容易母子相認,自應長年廝守,盡享天倫。但聽谷縝的意思,似乎又要去辦一件生死攸關的大事。再看陸漸神情,只怕他也捲入此事。商清影多年來歷經離別生死,道這時候,心中雖然苦澀無比,但也不願拂逆兒子的心思。默然片刻,嘆一口氣,抱過谷萍兒,噓寒問暖,但聽谷萍兒言語幼稚,果如谷縝所言,心中好不惋惜。谷萍兒似乎與她十分投緣,在她懷裡一掃頑皮,恬靜溫柔,眼裡依戀之,說道:“阿姨,你真像我媽。”商清影道:“你媽媽…”忽見谷縝連連搖手,心知其中必有緣故,便笑了笑,住口不問。

坐談時許,忽聽莊前喧譁,陸漸眉頭一皺,站起身來。只聽薛耳大聲道:“你來做什麼?出去,出去…”話沒說完,忽然失聲慘叫。陸漸縱身掠出,定眼一瞧,心神大震,只見姚晴俏生生立在階下,四周圍滿天部弟子。薛耳則被一孽緣藤纏住雙腳,拖倒在地,面無人,看到陸漸,忙道:“部主救我。”陸漸道:“阿晴,你放了他吧。”姚晴瞧了他一眼,冷哼一聲,向薛耳道:“你還敢不敢對我無禮?”薛耳生怕那藤上長出刺來,忙道:“不敢了,不敢了。”姚晴這才散去神通,向陸漸道:“我有事找你,你跟我出去。”陸漸稍一猶豫,轉頭望去,卻見商清影和谷縝也聞聲出來,谷縝笑道:“大美人,什麼體己話兒不能當眾說。倘若你想做我嫂子,大可吹吹打打,你進門,這麼偷偷摸摸,男女私會,不合禮數。”姚晴臉漲得通紅,啐道:“你這隻臭狐狸也配談什麼禮數?倘若見了你的妙妙姑娘,怕是比瘋狗還瘋呢。”谷縝臉微變,說道:“你見過妙妙?”姚晴冷笑道:“見到又怎地?你惹惱了我,我便告訴那傻丫頭,說你尋花問柳,下賤無恥。讓她一輩子也不見你。”谷縝無言以對,強笑道:“最毒婦人心,果然不假。”姚晴微微冷笑,又向陸漸道:“你隨不隨我去?”陸漸道:“好。”姚晴纖一擰,縱身而出,陸漸展步,不即不離,尾隨其後。

兩人行了十餘里,姚晴四顧無人,緩下身形,轉眼注視陸漸,神喜怒難辨。陸漸一見著她,便覺六神無主,說道:“阿晴,你,你還好麼?”

“好什麼?”姚晴冷笑道,“都被你氣死了。”陸漸想到鬧婚之事,麵皮發燙,說道:“雖說讓你生氣,我卻並不後悔。”姚晴沉默半晌,忽道:“我也想不到,沈丹虛竟是你親爹。他那樣的聰明人,竟生了一個傻兒子。真是虎父犬子。”她這話說的刻薄,陸漸聽得苦笑,問道:“你也知道了?”姚晴冷冷道:“那天我有事未了,沒有遠離莊子,見你和陸大海入莊,便跟在後面,故而那天的事情我都瞧見了。哼,你不對那個寧凝大獻殷勤,就不怕她怨你怪你,不和你相好嗎?”陸漸中波翻湧,好一陣子才平復下來,嘆了口氣,說道:“寧姑娘與我同為劫奴,同病相憐,她的一舉一動,總叫人十分憐惜…”姚晴聽到這裡,輕哼一聲,咬得朱微微發白。

但聽陸漸續道:“寧姑娘不如你聰明,也不如你美麗,但與她一起,我心裡十分平和安寧。後來她捨身救我,又讓我好生,故而她若有難,我陸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算為她死;也不後悔。”

“夠了。”姚晴捂住雙耳,眼裡淚花亂滾,大聲道,“這些話,我一句話都不想聽。”陸漸微微苦笑,續道:“寧姑娘雖然很好,但不見她時,我只是擔心,卻不曾難過。而不見你時,我心裡確實難受得要命,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但每次想見到你,我又十分害怕…”姚晴雖然捂住耳朵,卻偷偷放開一線,凝神傾聽,聽到這裡,又氣又急,放手喝道:“害怕什麼,我是鬼麼,是妖怪麼?”說著踏進兩步。陸漸為她氣勢所迫,後退兩步,苦笑道:“只因一旦見你,我總怕自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行差踏錯,讓你瞧不起。”姚晴聽到這裡,神稍緩,冷哼道:“誰叫你笨頭笨腦,不求上進。”陸漸道:“我人雖笨,卻也有喜悲,知道愛恨。每次和你分別,我都難受極了,心也似乎碎了。每到生死關頭,一旦想到你,我都想竭力活著,信箱唯有活著,才能見你。我能為寧姑娘而死,卻,卻只為你一個人活著。”姚晴微微一怔,驀地轉過身去。背對陸漸,雙肩微聳,好半晌,才轉過身來,眼圈兒紅,攤開素手,說道:“拿來。”這話甚是突兀,陸漸皺眉道:“什麼”姚晴道:“天部畫像。”陸漸苦笑道:“敢情你來見我,仍是為了這個?”姚晴輕哼一聲,咬牙道:“不為這個,難道是聽你胡說八道?”陸漸只覺一股辛酸從心底泛起,直衝眼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好半晌才平復下來,說道:“我也不知畫像在哪兒。”姚晴道:“這些子我幾乎搜遍‘得一山莊’,全無畫像蹤跡。八部畫像,代代相傳,試想沈丹虛何等明,既傳你部主之位,又豈能不將畫像給你。”陸漸道:“我確實不知。”姚晴道:“那麼我向你討一樣東西,你給是不給?”陸漸道:“什麼?”姚晴一字字道:“沈丹虛的玉簪。”陸漸一時默然,抬眼望去,姚晴一雙秀目灼灼閃亮,不由嘆一口氣,從懷中取出玉簪,在掌心裡握了良久,直待玉質溫熱,才攤開手掌,送到姚晴面前。

姚晴拈起玉簪,嗓子發澀,手指微微顫抖,驀地轉身,向著遠處奔去。

她越奔越快,只怕稍一停留,便會忍不住回頭,一旦回頭,便會看到陸漸絕望的延伸,那雙眼裡,出的彷彿不是目光,而是千針萬刺,一紮在她的心上,令她芳心粉粹。

兩旁的碧樹雲石如飛後掠,連連綿綿,似無窮盡。姚晴漸艱難,‮腿雙‬痠軟,驀地‮腿雙‬一冷,踩入水裡,舉目望去,才見一片湖泊,湖平如鏡,波光渺渺,飄渺白雲翻卷如龍,從天下注,至湖面化為靄靄蒼煙,隨風蕩,掩映群巒。湖畔芳草萋萋,連天而碧,幾朵紅白野花點綴其中,宛如凌晨寒星,明亮之餘,又帶著幾分落寞,幾分悽

姚晴‮腿雙‬一軟,重重跪倒在湖水裡,扶著一塊湖石,放聲大哭,自母親死後,她彷彿從未哭得如此悲慟,哭到慟處,心也似要嘔將出來。

“我幹嗎那麼對他,幹嗎那樣對他?”她反覆詢問自己,卻不知如何回答。玉簪握在掌心,似乎猶有陸漸的餘溫,抑且越來越熱,竟有幾分燙手。姚晴手裡緊攥玉簪,心裡卻是糊糊,湖水的寒氣經過石塊,泌入肌膚,冰冰涼涼,似乎直冷到心裡去。

這時間,忽聽到一聲嘆息,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姚晴悚然一驚,轉頭望去,不覺臉煞變,騰地站起身來。

不知何時已然暗了,薄晻嵫,蒸起天際一片紫霞,火燒也似。湖水爍金,波光絢爛,湖心一點濃金,儼然湖底著了火,自下方慢慢燒上來,將對面美婦的一頭金髮,也映得格外絢麗。

金髮美婦年紀已然不輕,風姿縱然不減年少,如雪肌膚上卻已爬上如絲細紋,一雙眸子湛藍如湖,明亮沉靜中,刻畫著滄桑的痕跡。

“師父!”姚晴驀地倒退兩步,湖水漫到雙膝。

金髮美婦站起身來,白衣飄飄,隨風而舞,金髮飛揚,彷彿融入落餘燼。

剎那間,孽因子道了姚晴指間,消沒聲息,入湖畔塵土,真氣從腳心湧出。土皮突地一動,簌簌簌十多條蔓藤破土沖天,每蔓藤上均有尖刺,起初只有一分長短,轉瞬長到數寸,再一轉眼,便長到一尺,刺身上密密麻麻布滿小刺,或是筆直,或是彎曲,見風就長,不住變長,隨其變長,又生小刺,如此刺上加刺,十餘蔓藤縱橫錯,化為一張龐大刺網,狂野扭曲,向著金髮美婦面罩去。

金髮美婦目視刺網,一動不動,忽地輕輕吐了口氣,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蒼綠的藤蔓上,千百尖刺裂開,變戲法也似噴出無數白花,花瓣晶瑩如玉,玲瓏剔透,抑且越長越大,直至大如玉碗,風輕顫。蔓藤一失狂野之勢,好似馴養已久的靈蛇,溫順婉轉,披拂在金髮美婦身上。白花綻開不盡,密密層層,幾將那美婦遮蔽,繁花吐蕊,花蕊也是雪白的,隱隱透出瑩白光澤。

姚晴深知師父厲害,此番放出“惡鬼刺”並不奢望能夠傷她,只想擋她一擋,方便逃命,眼看白花其變,心中駭然,忽見那花瓣輕顫聳立,似要飛動,心知要遭,一躬身,潛入湖裡。

金髮美婦娥眉挑起,雲袖飄拂,藤蔓離身,婉轉升騰,罩入湖水,花瓣受了振盪,紛紛脫離枝頭,只見落花繽紛,飄零如雪,數里湖水,無所不至,又不似尋常花瓣漂在水面,卻似受了某種大力牽引,競相沉入水中。

姚晴生在海邊,水,憑藉一口元氣,片刻間潛出數丈。正當此時,忽見身邊湖水中白影晃動,就如千百水母,飄飄冉冉,從四面八方聚來,似慢實快,須臾近身。

姚晴暗暗叫苦,她讀《太歲經》,知道這“天女花”的厲害,每一片花瓣都附有“地母”溫黛的氣,乃是“周土勁”的剋星,除了溫黛本人,遇上任何練有“周土勁”的地部高手,“天女花”同氣相求,就如鐵針向磁,向其聚攏。這花瓣看似柔弱,實則附有地母神通,堅韌難斷,有如皮革,加之數量眾多,一旦近身,即可瞬間封住對手七竅四肢,令其失聰、失明、窒息、失語、失去動作之能。只因這奇花受的是對手本身“土勁”引,對手所練“土勁”越強,力越大,“天女花”的威力也就越大,故而越是高手,敗得越快,除非能夠使出“坤元”地遁不出,方能躲過。然而若用地道,地母有更厲害的神通,令其進退兩難。

姚晴深知厲害,故而不敢地遁,改用水遁,只盼“天女花”被湖水托住,不能下沉。誰知巧成拙,那花瓣絲毫不受浮力阻礙,深入水中。

姚晴不甘就擒,深潛高鳧,力圖擺脫花陣,然而她身在湖中,便如一塊碩大磁石,玄功運轉越快,磁力越強,源源發出磁力,將方圓數里的天女花紛紛來。到此地步,只有姚晴自廢武功,散去真氣,方能逃出花陣,但如此一來,和束手就擒,無甚兩樣。

霎時間,姚晴只覺花瓣片片貼身,前者撕扯未開,後者飄然而至,層層疊疊,先封口鼻,再裹四肢,姚晴呼不能,動彈不得,耳邊只聽嗡嗡水響,但只響了幾聲,雙耳忽地一堵,萬籟皆無。姚晴眼前金星亂進,渾身無力,悠悠盪盪,向湖底沉去。

這當兒,手腕足踝忽地一緊,四股大力分從四個方向拉她出水,“天女花”有如蛇蛻,紛紛萎落,浸在水中,轉瞬泯滅。

姚晴嗆了兩口大水,張眼望去,但見溫黛坐在一塊湖石上,風雅如故。纏住自身四肢的,卻是四若兒臂的“孽緣藤”如龍如蛇,活搖活擺。只這一番糾纏,已落盡,天光半黑,湖水暗沉沉的,悠悠涼意,浸山染林,四周湖畔,湧著一股淡淡水汽。

“畫像呢?”溫黛的聲音甚是清冷。姚晴咬了咬嘴,道:“燒了。”溫黛皺眉道:“到這時候,還要說謊?”姚晴道:“我說謊作甚?畫像的秘密我已悉,盡都記在心裡,還要畫像做什麼?”溫黛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這倒是你的作風。”姚晴默運玄功,想要掙斷四肢蔓藤,但覺那蔓藤中潛力絕強,遠非自己所能匹敵,只好斷了逃跑念頭,笑道:“師父,你放了我,我告訴你畫像中的秘密好麼?”溫黛瞪了她一眼,說道:“你這丫頭,詭計多端,又想騙我?哼,我才不上你當。你這麼膽大妄為,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說。”姚晴嚇了一跳,心想在這湖水裡浸泡三天,即便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她知道溫黛外寬內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明多謀,眼下鬥智鬥力,都不是她的對手,唯有動之以情,溫黛素來慈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想到這裡,搭搭,哭了起來。

溫黛一時生氣,說出狠話,聽她一哭,又覺心軟,嘆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多,逞強好勝,總愛記仇。如今你燒了祖師畫像,論罪當死,我也不殺你,這樣吧,你撐過三天,我便饒你。”姚晴落淚道:“我雖然得罪同門,偷盜畫像,忘恩負義,有一百個不是,但心裡對師父卻始終覺。師父為我解毒,救我命,師姐們欺辱我時,也是師父為我主持公道。晴兒母親為人所害,自幼孤苦,無人憐惜,內心深處,早將師父當作親孃一樣。”溫黛道:“既然這樣,怎麼還揹著我盜走畫像。”姚晴道:“我只是不忿仙碧師姐,她總是瞧不起我,給我白眼,況且當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會燒死。我便想,既然如此,我就集齊八部畫像,練成天下無敵的本事給她瞧瞧。”溫黛嘆了口氣,說道:“思禽祖師曾道,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其後又說,萬不可集合八圖,切記,切記。足見八圖合一之後,雖有奇功,也有毒,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書》禍害百年,不就是現成的教訓麼?”姚晴一時無話可答,不由撅起小嘴,不以為然。溫黛瞧出她的心思,說道:“你別不服氣。你說你當我是你的親孃,怎麼一見面,二話不說,就使出‘惡鬼刺’?化生六變,惡鬼最毒,倘若我應付不周,豈不就要死在你手裡?”姚晴麵皮發燙,抗聲道:“師父神通絕頂,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擋你一擋,是以出手之後,便跳水逃命。”溫黛瞧她半晌,微微搖頭:“你這丫頭,說起話來,半真半假,叫人無法信你。”姚晴原本心中委屈,大放悲聲,聽到這裡,驀地將心一橫,暗道:“連你也不信我,那就作罷,不就是在湖裡浸上三天麼?我拼死熬過去,無論如何,再不向你求饒。”想著止了淚水,緊咬朱,眼裡透出倔強之意。

溫黛見她眼神,心頭微沉,正想教訓,忽聽身後有人嘆道:“黛娘,這孩子情剛烈,寧折不彎,她肯淚求你,足見對你依然有情。你怕是誤會她了。”姚晴定眼望去,只見溫黛身後林中走出一個玄衣烏髯的老者,鼻目透,面容清癯,步履逍遙,飄然而至。姚晴心頭一動,暗道:“師公極少離開帝之下都,怎也來了?”溫黛嘆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才出手,氣機中充滿怨毒之氣,依她這般子,便是修煉‘化生’,也難登絕頂。”太奴拈鬚道:“那是為何?”

“這還不簡單。”溫黛輕哼一聲,說道,“她驕傲自負,滿心想著自己,不懂如何愛人,也不知如何領受他人的好意。”太奴笑笑,嘆道:“這麼說起來,你少年時候,卻和她有些相似。”溫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這老頭兒,越老越不正經。”太奴笑笑,說道:“先別罵我,你看她的眼神,恁地倔強,和你當年就似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溫黛呆了呆,望著姚晴半晌,說道:“可是,可是…。。”太奴接口道:“可你有我仙太奴,她卻沒有所愛之人,是不是?”溫黛白了她一眼,默默點頭。仙太奴道:“她心中對你尚有依戀,倘若你當真浸她三,任她還有多少善念,怕也消磨盡了。”溫黛沉默半晌,嘆道:“你這老頭兒,總是想著人的好處,看不到人的壞處。”仙太奴笑道:“人這東西是個怪脾氣,老想著他的好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好,總想他的壞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壞。更何況天道唯微,善惡無常,有時又怎麼分得明白。”溫黛望著他,半嗔半笑:“又跟我說大道理啦。”仙太奴淡然道:“我知道:你怕她合併八圖,遺患將來。這個容易,我用‘絕智之術’,將她那段記憶滅去便了。”姚晴聽得又驚又怕,緊閉雙眼,不敢去瞧仙太奴的眼睛,嘴裡大聲道:“師父,八部秘語我已得了七部,若是沒了,豈非對不起思禽祖師。”溫黛“咦”了一聲,說道:“你得了七部,了不得了。還有哪部沒有得到?”姚晴留了心眼,不肯說出玉簪之事,只是道:“還有天部,沈丹虛太猾,我費盡心力,也無法得到。”溫黛皺眉道:“無怪前些子,聽說沈師弟的兒子要和你成親,原來又是為了畫像。”姚晴心知師尊不好愚,索不答,來個默認。溫黛氣道:“真是不象話,終身大事,也能兒戲麼?”姚晴憤然道:“天下男人,沒幾個好東西,嫁給誰人,不是一樣。”溫黛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你還有理了,小小年紀,又懂什麼男人。也罷,瞧你師公面子,我饒你這次。至於畫像秘密,你說的不錯,思禽祖師留下八圖,自有深意,不可毀在我的手裡。”說罷一招手,孽緣藤翻轉,將姚晴拋上岸來。姚晴心中一陣溫暖,破涕為笑,說道:“師父,我就知道,你不會當真怪我。”溫黛心中既恨且憐,白她一眼,伸手掠起她額前亂髮,說道:“我可不是寵著你,我年紀已然不輕,化生之術仍無傳人。你無師自通,當真有些天分。我不過是憐才罷了。”說著把她脈門,沉道,“奇怪,‘周土勁’得於先天‘坤卦’,乃是純陰之氣,你的體內怎麼卻又一股豐沛陽,難道說,你這點兒年紀,竟然練到至陰反陽的地步。嗯,但又不像,這股陽氣並非陽和,卻是六爻乘剛之象,若不然,再給你六年工夫每頁不能突破長生藤和蛇牙荊,一舉達到‘惡鬼刺’的地步。”姚晴耳中聽著,心中卻甚明白,知道這股陽必是當陸漸注入的大金剛神力,無意中消了自己的天劫不說,還讓自己達到‘至陰反陽’的境界,無怪這段時光接連突破瓶頸,連成新招。想到這兒,忍不住問道:“不知怎地,我練到‘惡鬼刺’之後,再也難進一步。後面的‘菩提’、‘天女花’、‘三生果’,怎麼修煉,也不得要領。”溫黛正道:“你說說,我地部的宗旨是什麼?”姚晴道:“一智一生二守四攻。地部的宗旨是生。”溫黛指著湖畔雜草,說道:“你能讓這些雜草開出花l來麼?”姚晴一怔,微微搖頭。溫黛將袖一拂,姚晴只覺一股洋洋暖充盈四周,須臾間,滿地雜草競相枝、結蕾、綻放、吐蕊,片刻間,草地上多出數十朵小花,赤橙藍紫,爭妍鬥彩。

姚晴瞧得痴了,如今已是四五月的光景,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百花已然凋零,能讓落花再生,真是奪天地之造化的奇景。

溫黛徐徐道:“化生六變,名如其術,‘長生藤’是痴人大夢,‘蛇牙荊’是毒蛇尖牙,‘惡鬼刺’為地獄詛咒。這三者是痴氣、怒氣、怨氣所鍾,修煉者越是心懷怨怒妄想,這三種變化威力越強,你能短短數月登堂入室,一來是你內功進,二來麼,則是你心中滿懷怨毒之氣,心與氣合,正印合了這三變的法意。可惜這三變只是‘化生’的下乘,你天分雖高,卻只懂‘化生之術’,沒有領悟‘化生之道’。不能練成後面三變,也是理所當然了。”姚晴呆了呆,問道:“什麼是化生之道?”溫黛笑了笑,說道:“方才不是問了你地部的宗旨麼?”姚晴恍然道:“難道說,‘化生之道’也在於這個‘生’字。”溫黛點頭道:“雖不中也不遠矣。‘菩薩’是慈悲之心,需要廣施慈悲;‘天女花’是大愛之形,需要動之以情;‘三生果’是捨身之魂,需要無畏氣量,這最後一變,也最艱難,但凡化生高手,一生之中,也只能用上一次。”姚晴奇道:“那是為何?”溫黛舉目凝望長空,悠悠嘆道:“三生石上舊魂,賞月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長存。這一變是我輩魂所聚,一旦使出,千木為城,堅不可摧,威力雖大,修煉者卻會耗盡渾身血,一旦用過,也就活不長了。”姚晴聽得發呆,忽聽溫黛道:“太奴,不能殺她,又不能讓她失憶,應該怎麼對她才好?”仙太奴道:“帶在身邊就是。”溫黛點了點頭,說道:“也好,省得她仍想著合併八圖。方才來的路上聽說沈師弟去了,我們和他雖不投緣,但終有一點香火之情,人既已死,也當去祭奠祭奠。”仙太奴道:“今已晚,明一早去吧。”姚晴心中叫苦,暗想方才傷了陸漸的心,又要和他見面,叫人如何擱得下面子,想著暗暗發愁。

她念頭雖動,臉上並不,仍是嬉笑自若,一路和溫黛談論“化生”溫黛道:“要連成後面三變,不在內力強弱,神通高低,而在心境修養。你若放下仇恨,開闊襟,這三變不練自成;若仍是小心眼兒,愛記仇怨,就算你再練一百年,那也沒用。”姚晴聽得氣悶,輕哼一聲,說道:“人生在世,若不能快意恩仇,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溫黛瞥她一眼,不覺喟然。

入夜時分,三人在一所客棧住下,溫黛與姚晴共宿一室,仙太奴獨處外室。姚晴心知和這二人同行,以自己的本領,逞強逃走,決不能夠。要麼天賜良機,要麼便是武功陡進,出奇制勝。心念數轉,忽然想到八部秘語,心中泛起一陣狂喜:“我若能合併八圖,練成天下無敵的神通,師父師公再厲害,也攔不住我。嗯,師父待我不薄,師公也是難得的好人。我神通一成,也不傷害他們,從容走掉便是。”想到這裡,暫且隱忍,捱到半夜,藉口小解,轉道後,燃起紅燭,取出那枚玉簪,對著燭光細瞧。那玉簪玉質上乘,被燭光一照,晶瑩通透,唯獨正中有一絲暗影,細如人發,有似瑕疵。姚晴凝思片刻,雙目忽地一亮,拈住暗影上下兩端,輕輕旋轉,略一嘗試,便覺鬆動,她心頭一喜,運勁一擰,簪子應手分為兩截。

原來看似玉簪,實則卻是空心玉管,上下兩截以細密螺紋嵌合,巧絕倫。姚晴擰開玉簪,定眼一瞧,卻是火炭落到冰窖裡,冷透了心:玉簪空空如也,並無半點物事。

姚晴猶不死心,又瞧半晌,看不出那玉簪還有別的玄機,又怕過得太久,引得溫黛生疑,當下收起玉簪,轉回上,心裡卻是突突亂跳,再也睡不著了,尋思道:“這玉簪中空,分明藏有東西。沈丹虛臨終給陸漸,這東西必然記載了畫像下落。知道玉簪的人不少,寧不空、谷縝、天部劫奴。天部劫奴可以忽略,谷、寧二人卻是猾之徒,我想到玉簪,他們未嘗不能想到。臭狐狸對畫像並無興趣,寧不空卻是垂涎已久,但若硬奪,又不是陸漸的對手。只是他那女兒卻很難說。寧不空不敢硬奪,便讓女兒假扮可憐,向陸漸討看玉簪,趁機偷走簪中的物事…不錯,必是如此…”姚晴越想越氣,心頭妒火熊熊燃燒,竟然壓過失望之情。一時間輾轉榻,徹夜難眠,先前她還怕見了陸漸,無顏面對,此時卻是氣勢十足,恨不得上翅膀,立馬飛到得一山莊,抓住那個三心二意的臭小子,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