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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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這件衣服的底可真漂亮呀。”松枝夫人看著詢子的夜禮服,無可奈何地應付著。其實,夫人這時真正關心的,只是丈夫膝蓋的病痛。這種疼痛像是蔓延到了松枝全家,使全家所有人的關節也好像漸漸疼痛起來。夫人扭頭悄悄看了看把
毯蓋在膝頭的丈夫,他過去曾那樣豪放不羈,那樣口若懸河,可現在卻在安詳地傾聽著別人的談話。
新河男爵生不愛發表議論,因此他就慫恿與自己意見相同,而且可以不負責任的年輕子爵松平,讓他來與藏原對陣。這位與軍部過從甚密的貴族院年輕議員,滿不在乎地擺出了一副向藏原挑釁的架勢。
①本一種古曲歌舞劇。
“不論抓住什麼問題,都說成是危機或非常時期什麼的,我可看不慣。”松平子爵說“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發展嘛。雖說‘5·15事件’是個悲慘的事件,可它畢竟賦予政府以決斷力,把本經濟從不景氣之中解救了出來。總之,它使
本在向好的方向轉變。所謂變禍為福,指的就是這類事情。歷史不也總是這樣前進的嗎?”
“如果真是那樣就好了。”藏原用悠閒而又沙啞的嗓音傷地說著“可是,我卻
本不那麼想。”
“通貨再膨脹究竟是怎麼回事?制約通貨膨脹說起來倒是很動聽,可實際上就是把通貨膨脹這頭猛獸放到獸籠外面去,還說什麼猛獸的脖子上拴著鎖鏈呢,很安全。可這鎖鏈馬上就要斷了,關鍵是不能把猛獸放到獸籠外去。”
“我看得非常清楚。開始是農村救濟、失業救濟、通貨再膨脹,這當然是些大好事,誰也不會提出反對意見。不久,這一切就會變成軍需通貨膨脹,這時,通貨膨脹這頭猛獸就要掙斷鎖鏈撲出籠外。一旦到了那種地步,就誰都無法制止了。儘管軍部也將開始驚慌失措,可也於事無補了。”
“因此,從一開始就應當把猛獸牢牢地關閉在黃金儲備這座黃金獸籠中。再也沒有比這座黃金獸籠更為安全的了。這個獸籠伸縮自如,猛獸變大時,獸籠的柵欄也將變,猛獸變小時,柵欄則相應變細。除了充分準備貨幣,防止匯率下降,以取得國際信譽外,
本再也沒有別的出路可走。作為恢復景氣的手段而把猛獸放出獸籠,雖然暫時可以產生效果,卻將要貽誤國家的百年大計。不過,現在既然再次
止黃金出口,就只能全力推行以金本位原則為基礎的健全的通貨政策,把儘快恢復金本位制作為目標。然而,由於政府被‘5·15事件’嚇破了膽,競走向了相反的方向。我所擔憂的,正是指的這個!”
“我想說明一點。”松平子爵不肯善罷甘休地接過話茬“可如果農村蕭條和工的問題就這麼拖而不決,那就不僅僅是‘5·15事件’的問題了。等到發生了革命可就晚了。您看到農民隊伍湧向六月臨時議會時的情形了嗎?您看到農民團遞
要求立即實施延緩償付期的請願書時的氣勢了嗎?農民們在議會沒有得到滿足,又來到軍隊裡,要搞兵農一家的簽名運動,聽說還打算通過聯隊司令官轉呈上奏呢。”
“剛才,您把拯救經濟危機的通貨膨脹措施說成是臨時的政策,可財政增加後卻可以有效地刺
國內需求,降低利率以給中小工商業注入活力,開發滿洲以使
本在大陸取得發展,增加軍費以給重工業和化學工業帶來繁榮,米價上漲以提高農村生活水平,失業者也將因此而得到救濟。這不都是一些好事嗎?”
“像這樣在盡力避開戰爭的同時,向本的工業化一步一步地前進不是
好的嗎?我所說的‘好的方向’,正是指的這個!”
“年輕人總是很樂觀的。可我們老年人多少有一些知識和經驗,就不好不把未來的一切全都看得一清二楚。”
“您剛才農民、農民地說了不少,可要是這麼目光短淺地考慮問題,國家是不會得救的。當全體國民應當咬緊牙關、忍耐克制的時刻,竟有人破壞國民團結,或說上層糟糕,或說財界不好。其實,說這些話的人,全都是些盤算私利的傢伙。”
“請好好想一想,大正七年的‘米騷動’①,才是瑞穗之國②真正的危機呀!可現在,朝鮮米和臺灣米都成功地得以增產,國內的大米供應不是供過於求了嗎?得益於農產品價格的暴跌,除農民外,其他國民的吃飯已不再困難。因此,這麼一點點蕭條所造成的失業者就是再多,也不會像左翼宣傳的那樣革命高就要來到。另一方面,農民無論怎樣饑饉,也是不會相信左翼宣傳的。”
“可事件不正是軍隊挑起的嗎?正因為有了農村,陸軍才成其為陸軍嘛。”就是在旁聽者的耳朵裡,這位年輕子爵武斷的說法也是多少有一些失禮的。但藏原決不是那種情用事的人,被整理過的語言以同樣的抑揚頓挫從他口中
淌而出,這情形有些像中世紀基督教美術版畫中的人物,把標有聖語的白旗似的東西從口中吐出。這時藏原正在啜飲著曼哈唐甜酒,以至從溼潤的口
處
瀉而出的沙啞的聲音,甚至都變得甘甜、滑膩。他那緊繃著的臉上總像漾著淺淺的笑意,當他把牙籤穿著的紅
櫻桃抿人口中時,好像把社會上的不安定也一口
了下去。
①1918年7月至9月間,本各地由米價暴漲而引發的群眾暴動。
②過去本人對自己國家的美稱。
“軍隊不也在養活那些貧農壯丁嗎?”藏原悠閒地反駁“依我看,與前年的大豐收相比,去年的歉收倒是更讓農民產生對抗外地大米的怠工情緒。”
“他們會豁出命來怠工吧?”面紅潤的子爵問道。
藏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又說道:“哎呀,先別分析現狀了吧,我說的只是未來的事。”
“何為本國民?當然,這個結論會因人而異,有種種不同的說法。假如讓我說,所謂
本國民,就是對通貨膨脹的災難一無所知的國民。他們連通貨膨脹時應以貨幣換取實物這麼點程度的知識都不具備,我們一刻也不能忘記,自己所面對的是一些純樸、無知、熱情和
情用事的國民。連保護自己都不知道的國民是高尚的,確實是很高尚的。我愛
本國民,所以強烈地憎恨那些利用這種純樸和高尚以騙取信任的傢伙。”
“當然,總是緊縮財政是會讓人們產生怨氣,而推行通貨膨脹政策則會博得人們的好。然而,只有我們才知道那些無知國民最終的幸福,同時我們也正是以此為目標而努力的。因而,在此期間,即或造成一些犧牲,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你是說國民最終的幸福?那是什麼?”子爵亢奮地問道。
“不知道嗎?”藏原稍稍側過腦袋,臉上浮現出柔和的微笑,好像存心要讓人著急。熱心的聽眾們也不約而同地像是被鉤住一般,微微側過了腦袋。這時,庭院裡的白樺林沐浴在遲遲不落的太陽餘輝中,如同白衣少年並立著的腿脛,在苦惱地佇立著。薄暮宛若張開了的巨大旋網被撒在草坪上,就在這轉瞬間,大家都看到了那個啟示的、閃爍著金
光芒的‘最終的幸福’的幻象。幻象中,黃昏的旋網被收了上來,網底現出的一條金
大魚起勁地蹦跳著,魚身上的鱗片在輝耀、閃爍。藏原開口這樣說道:“還不明白嗎?
…
那就是…通貨的穩定。”由於這句話過於意外,大家反而到脖頸上掠過一陣空虛的戰慄,全都沉默下來。藏原從不介意聽眾的反應,他那溢滿慈愛的表情,好像緩慢地塗上了最後一層稀薄的清漆。
“秘密這種東西,由於它什麼也不是,由於它是眾所周知的事實,因而才被人們看成為秘密…不管怎麼說,真正知道這個秘密的,也就我們這幾個人,所以責任實在重大啊!”
“我們引導那些無知的人,讓他們在渾噩中一步步走向最後的幸福。可如果對那條道路上的險阻到厭煩,轉而聽信惡魔的耳語:‘這裡有一條更舒坦的道路’,就會一下子山崩地裂,使那條看上去鮮花盛開的平坦大道沉人毀滅的深淵。”
“經濟不是慈善事業,迫不得已時,要準備付出百分之十的犧牲,使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因此而獲得徹底解救。否則,將要百分之百地全部遭到毀滅。”
“也就是說,即便餓死百分之十的農民,也在所不惜嗎?!”松平子爵輕率地用了“餓死”這個詞,使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情上實在無法理解。這個詞中的虛偽散佈著倫理上的恐怖。儘管沒有前綴任何形容詞,可它本身就蘊含著一種誇張。作為引起人們興趣的單詞,它並不顯得高雅,倒是一種過分花哨、生來就具有“傾向
”的語言。就連子爵,也為自己大膽使用了這個單詞而
到有些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