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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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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遗书。

才张眸,一抹银杏黄泽,渗映眼帘,视线有些模糊,光带着昨夜暴雨的气,悠缓而又炽烈地驱离空位上的苍白孤寂。她伸出手,摸着前方枕头,暖暖地,不是男人留下的余温。他留下的,是遗书。

都这个时候了,他仍旧如此,总说人随时会死,他是“路上埋尸”的命,出门前,得把一切代好。

遗书啊…都这个时候了,他还写这种东西。她不要他的任何代、不要他的任何遗产遗物,除了腹中的小家伙。

胎动很频繁,医师说,是个活泼的贵公子,想当然耳,应该会有一双琥珀眼眸…如他父亲…是气质优越的皇家贵公子。

她倒不希望孩子同他一样…出门留遗书给她,说什么若有意外,她靠他的版税,可以过一辈子,虽然她是他见过最能自给自足、独力生活的女,但他不要她白皙的柔荑做活、不要她美丽的脸庞像以往那般沾染泥污。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仿佛一定要写遗书,才能安心。

出被子底下的手,轻轻碰触颊畔和红,另一手拿过枕头上的遗书,贴着,又贴着颊…有种葡萄酒浸渍软木,淡然沁冷、优雅又孤僻的香味。他习惯一手执笔工作,一手拈葡萄酒软木瓶,时间久了,那气味就不止在他掌心…

她忘不了。

*********

她记得他们初遇那段子的扶桑花泽…

黄的、红的、橘的、白的、粉的,金的那种叫金球扶桑,花形大、重瓣层层叠叠,还有纹紫扶桑、斑扶桑与花瓣左旋的美人扶桑…

平晚翠最喜月光扶桑,偏偏,她住的地方攀冷蔷薇,没有加汀岛处处扶桑盛绽的热情活泼特点。

听说,蔓花岗岩高墙的蔷薇,并非加汀岛原生花朵。打哪儿来的呢?异乡人不可能会清楚这种事。

荷庭一走进那条本地人称作“情侣巷”的石阶道,原已皱凝的额心更显深锁,整张俊脸暗了大半。犹若步入深邃的密径,浓郁的蔷薇花香消散不去还回旋,味道好尖锐,避无可避。

这巷子太窄,两侧民宅围墙太高,很迫。欧荷庭走了一个阶段,快不过气,他重重吐息,站在巷子中段,仰起头…上方一线天,红的,的血腥,像要爆开的血管。书本上标示的人体血管图,蓝是静脉,红是动脉…那一线天…破裂的话,血会溅而出。

鲜红花瓣飘落、转窜着,似要钻入他琥珀双眼,在晦涩瞳底染缀哀伤愤怒的情绪。

就要涌现了…一直以来,无法言语、不甘心的觉…

“可恶…”沉重的息大过低哑嗓音,欧荷庭抹去额鬓汗水,高大身躯往旁边墙面倾靠。

避不了蔷薇荆棘藤刮坏手工订制西装,他倚着墙,望天…赤、花瓣若血纷飞的一线天。不舒服极了,他到晕眩,听见有人哼唱〈vincent〉。那嗓音很愉悦,怎能如此愉悦?〈vincent〉不是快乐的歌曲,那在述说一个因为世界不完美,而自我毁灭的男子,不是吗?是谁?是谁把该忧郁的旋律哼唱得这么罪恶地快乐?

轻轻柔柔、悠扬煦美,女哼歌的嗓音糅合夕暮之彩,带着热度熏缭人。

好热,风是暖的。两个月前,他离家族,由寒冷北国坐船至气候相差两季的风帆之乡…加汀岛,这岛屿有高更画笔下的大溪地风情,也具备希腊琴海的慵美悠闲,似乎,再丑陋、再破败、伤痕累累的心灵,均能于此获得新生的澄净清澈。也许这儿真是救人重生的天堂,但他从来不知道驱动帆船的风,与让热气球上升的气一样,都得是热的,热得像炙人的地狱火。

懊死的!他早习惯了家族所在的孤岛冰寒气候,耐不住热,本不该听那个叫杜瀇的贼的建议,在这岛上落脚…他异想天开了,居然打算买房子!买重生!

这地方本不适合他!

这地方的海太蓝,都说蓝是忧郁,为什么还有许多穿着可笑花短的人,在上头帆、冲欣鼓舞地开绮彩派对?他们到底在快乐什么?热情什么?他想不通这一切,头很晕,呕地一声,吐了。

在暖风中的女歌声里,欧荷庭吐了,酸水自喉咙深处不断滚涌。他狼狈地回身,弯拱肩,左手心坏一朵美好蔷薇,被那反噬的荆棘藤凿刺。

这世界总有一天会要他的命,他随时写好遗书等着。

喉咙被灼热体撕裂,欧荷庭对着墙脚剧烈呛咳。

“你怎么了?”有人在问他,唱〈vincent〉的女嗓音不唱了。一抹曲折影子铺爬石阶,徐缓侵叠男人佝偻的残影。

“先生…”欧荷庭微转脸庞,什么都看不清楚,他飘移的目光无法聚焦,身形跟着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