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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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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堂,賞梅歸來的冷景易和“準女婿”又歡快地談起京師裏的趣事,説起時局,都是一陣唏噓。2皇帝這幾年越發情不定,自皇后薨了,他殺大臣更加肆無忌憚、毫不留情。冷景易不想説自己的事,便要問儒生平時做些什麼營生,有什麼抱負打算。

未及開口,送詩箋的姨婆進來,將紙遞給儒生:“這是冷家姑娘寫給寶貴的。”她雖有不滿,但也不敢在兩個男人面前使臉耍脾氣,默默退出去了。

儒生瞅着皺巴巴三折的詩箋,玩味地勾起嘴角。有意思,成親前先來個“書信傳情”?這冷家的父女,倒是越來越讓他覺得意外。

寫給項寶貴的情書,怎麼能錯過?

他不客氣的展開紙看,眼底頓時一沉,為這極致娟秀飄逸的書法,為那兩行疏淡如冬梅綻雪的詩句:“雨為茶濃詩漸少,煙隨人淡酒嫌多。橫塘鶴影本無約,入水桃花便是荷。”這…是怎樣一個遺世孤立如空谷幽蘭的女子?

她在婉轉的告訴他,不願被打攪,禮差不多就行了,希望他帶着人離開,還她一片寧靜。

美人,修梅枝,寫詩箋——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寒山寺碼頭集遇見的那個相貌氣質堪稱傾盡天下的小姑娘,這牢籠般的世道,何時出了這許多出眾風的女子?還儘讓他撞見,可惜又沒什麼緣分。

小廂房又傳來陣陣女眷們的大笑,夾雜着放肆的爭吵,似乎是在議論時下蘇州女子的免費髮髻,説冷知秋的髮式不好云云…儒生猛的站起來,是他太頑皮了,只想着開朋友的玩笑,卻無意中打攪了一個不該被打攪的女子,她生氣,他會覺得有負罪。夾答列曉儒生連忙向冷景易告辭,帶着女眷們離去。出門口,卻一直攥着那張詩箋,想了想,收進了自己的衣袋。他有一層疑惑,這個叫冷知秋的姑娘,嫁進項家,合適嗎?

不管合不合適,這大禮是定下了,雙方換了聘禮定金,約定了成婚親的具體事項。如果反悔,那可是要吃官司的,輕的打板子,重的還會坐牢甚至掉腦袋。

——這一晚的年夜飯,各人幾副心腸,吃得百轉千回。

冷知秋一家子都沒想到,男方一個小門小户的人家,下的聘金會這麼重,足足封了二百二十二兩銀子,意指成雙成對,又附帶八串銅錢,也是個吉數。冷家的回禮卻只有二兩二錢,還不夠人家一個零頭…這實在有些説不過去。

他們還不知道,蘇州這些年婚娶風俗越發攀比得厲害,東家出了一百兩,西家就會出一百二十兩,如此不斷往上加,娶媳婦的成本是一年比一年高,就算沒那個經濟實力,咬咬牙借錢也得辦了。

這也是項家主母着急給兒子娶的原因之一,再不趕緊娶過門,等過了年,説不定就該漲到二百八十兩白銀!這哪能吃得消?

冷家的年夜飯是六碗葷素錯的菜,請來的婆子手藝一般,上桌的菜,無論品相還是味道,都讓人沒什麼食慾。

冷景易夫婦本來也沒胃口吃。二百二十二兩,加上八十吊錢,若是以往,他們也看不上眼,可如今卻讓他們壓力山大。這聘金,該如何處置呢?

冷知秋今天的心情也不太好,原本對嫁人這件事就沒什麼興趣,被那幾個男方親戚一鬧,她從心底開始抗拒“嫁為人婦”還有十五天就是元宵,就是成婚的子,她有種大難臨頭的覺。

“爹,孃親,孩兒…吃飽了。”她其實想説孩兒不想嫁人,可這種話説出來有什麼意思?事情都已經定下來了。

冷景易看她不太高興的樣子,安道:“知秋啊,那項秀才的確是個不錯的後生,為父看他談吐風雅,論起時局也有自己的見解,不像一般死讀書的腐儒,你就放寬心嫁過去吧。”又説:“你爹孃心的不是你這樁婚事,而是琢磨着,這項家給的聘金有些太重了,咱們家只回了個零頭過去,這要傳開來,丟的不僅僅是我們兩個做父母的面子,只怕你在夫婿家裏也會抬不起頭。”冷劉氏忍不住長嘆了口氣,眼眶泛紅。若是幾個月前,這區區二百多兩銀子的聘金,有什麼重不重的?收了就是給人家面子。千錯萬錯,都怪冷景易這個硬脾氣,非要據理力諫,跟那疑心病重的皇帝叫板,結果丟官不説,還被罰沒家產,這子可怎麼過下去?最可恨的是人家成王還不領情,連個安賙濟都沒有。

但這些埋怨她不會説出來,這是她的教養。夫君是家庭的綱常支柱,容不得女人踐踏尊嚴,否則,這個男人就會徹底廢了。

冷知秋卻説:“他家也不是大户,這樣亂使錢,圖的就是個面子,若説要笑話,知秋倒要笑話他呢!”反正,這個未來夫君,她已經開始不喜歡了。

“你這孩子,就要嫁人了,還不懂事。這些個話,可千萬不能在夫家説!”冷劉氏瞪了女兒一眼。

冷知秋莞爾的吐舌,拿起放在一旁的賬簿,盯着上面的禮單看,好些東西也不知派什麼用場,卻要置辦這許多,這些風俗禮節,她還是頭一回見,越看越覺得莫名其妙,京果乾貨又不好吃,雜七雜八、零零碎碎的,也不知和成親嫁人有什麼關係。

看了一會兒,她指着單上的聘金道:“不如爹爹拿這些銀子去置點地,以後靠收租就能過子,女兒嫁過去以後,也不用再擔心您二位。”這個念頭,冷景易何嘗沒有?二百兩銀子買點田產,的確是最合適不過,也不用發愁接下去坐吃山空。但就是擔心女兒在夫家抬不起頭呀。

夫婦倆對視默然,等冷知秋回房休息時,冷景易終於開口説了句動情的話:“知秋,你是我們唯一的女兒,是我們的心頭,你可一定要在夫家好好過子呀,別叫爹孃擔心。”冷知秋鼻子一陣發酸,父親恐怕是生平頭一回吐情吧?一個默然守內的男子漢,到了嫁女兒的時候,終於也柔軟了心腸。

等到冷知秋離開,冷景易便關上門,對冷劉氏輕聲道:“把那些銀錢全都包進嫁妝裏,和壓箱底的東西一起放。”冷劉氏着紅通通的鼻尖,嗯了一聲。她的丈夫是什麼樣的人,她還能不清楚嗎?面冷心軟,就算他自己餓死,也不會讓女兒委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