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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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有人問我，西方的天空與東方有何區別，我一定會毫不遲疑地回答:陽光。這普照萬物的慈悲，簡單、易得、但不可或缺。

我的目光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車窗，綠陰環繞的河岸在湛藍的蒼穹下一覽無餘，充滿熱情的波濤聲卻被隔絕在外…防彈玻璃的商標尊嚴不容冒犯，大自然的萬丈豪情在人造物的威面前不值一提。

此時此刻，懸在二十五米的低空上俯瞰着純白的城市邊緣，我依然覺得十分愜意…直到我發現，整個車體不再移動。簡而言之，我被困住了。新建成的輕軌系統，在立項之初飽受爭議，又在落成之時收穫了太多名不副實的讚譽。

彷彿這條越過丘陵與河的天空線，可以為市政府帶來一筆不菲的旅遊收入，進而改變鐵鏽帶不宜旅遊的刻板印象。作為一名無業遊民，我從不以為政者的格局考慮問題。

這條輕軌線路改變了我的生活習慣，僅僅是因為它直通城郊最大的大麻市場…有誰能忍受困在地面上的子喔？沉默。

閉上眼睛，依然受不到車體的前進。令人窒息的三十秒過後，輕柔到冷酷的電子音在頭頂響起，證明系統確確實實地沒電了。恢復時間未知，這樣的説辭在崇尚效率的中央帝國看來幾乎是不可容忍的。

在這個以懶散為榮的蕞爾島國卻顯得那麼自然，就像彩鮮豔的花瓣飄落在水面上不會下沉一樣…自認為優雅，但這種優雅時常是無謂的。

甚至有些讓人齒冷。自然而然地，我開始搜尋急救裝置，試圖在車廂找到什麼特殊按鈕。作為高等教育的失敗者，我在放棄學位之後順便放棄了找工作的想法，安於做一個neet族，從不想成為任何緊急情況下的英雄。

但是，工程教育讓我形成了某種本能，這種懸空停電的處境過於危險，無論如何，我也要找到逃出去的方法。從軌道到地面這二十五米的高度，還不足以讓我到畏懼。

必須指出，我在出門前沒有飛葉子。我是完全清醒的，清醒地就像我失去學籍的那一天。

“你在找什麼，消防斧麼？”沿着聲源的方向看去，我終於發現了這件小小的車廂里居然還站着一個女人。

明媚的陽光穿過她身後的玻璃，毫不留情地衝擊着我的視覺，讓我有些睜不開眼…無論她是何方女神，現在的我，都只希望她趕快把身上的強光收回去，不要繼續佔用我的逃生時間。

“我在找緊急裝置，看看能不能把我們從這間懸空棺材裏出去。”

“就算有，以這個高度落在河面上，水的表面張力足以把我們的腿打斷，然後讓我們因失血過多而痛苦地死去。”聽得出來，她在強忍着笑意“我猜，你坐輕軌不是去上班的吧？”這句話讓我覺得有些冒犯，因為我已經領了3個月的失業金了。

一朵烏雲及時地蓋住了喋喋不休的太陽，現在我可以直視站在對面的女人了…毋寧説，是困在同一間囚室裏的獄友。白的制服有些寬大，卻無法掩蓋其傲人的身材，領口下的一對險峯簡直呼之出。

以眼目測陌生女的比例，經常被認為是不雅的甚至是帶有騷擾意味的，然而，在這個只有兩人相處的微環境下，我可以大膽地拉近自己的視線，仔細端詳眼前的這件藝術品。

真漂亮。誠然，我可以用一百個不同的詞彙來描述她，但是都不如這句初始判斷直觀。漂亮，純粹的漂亮，壓倒的漂亮，不需要任何假設與邊界條件的約束。

“你在看什麼，難道逃生按鈕長在我的臉上？你夠不到的話，要不我幫你按一下？”這一次。

她終於笑出來了，她的妝容是我從未見過的華麗，玫瑰的眼影與幽冷的青黛，堪稱攝人心魄。明若豔火的朱之下，整齊的牙齒依稀顯出貝殼的光澤。

“沒有。我只是…只是一時之間忘了自己在做什麼。”我努力地深呼一下，試圖讓自己看起來沒那麼狼狽“我似乎在很久之前見過你，卻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裏見過，只是記得你的面容，所以思維有些混亂…不好意思，我失態了。”面前的女人倒是無拘無束，漫不經心地用手指撥着鬢邊的栗捲髮，衝着我齒而笑:“看得出來，你應該也不是經常失態的人。如果有一份體面的工作，就更好了。”同樣的子彈從同樣的地方打進來兩次，我那所剩無幾的自尊心已經開始喊疼了。尷尬地盯着她的腳上那雙小皮鞋，我才意識到，無業遊民是一個多麼尷尬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