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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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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除去那些隔三岔五就在夜間前來拜訪的閒雜人等的話,這一個月的子是可以算作風平靜的。宮無策的預料準確之極,不管外間有關拂心齋的傳聞到了怎樣的地步,二十八坊都像是達成了某種共識般,始終按兵不動。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地繼續做着各自的生意,倒令一幫子想看熱鬧的各人等扼腕不已。至於從中牟利的人就更是失望了。

拂心齋與其他門派最大的不同是:不管出現多大的動亂,齋中人都絕不會把不相干的人拖進來主持公道或是壯己聲勢。他們有足夠的智慧瞭解“請神容易送神難”的含義。那麼辛苦艱難得來的利益,焉能容別人來分杯羹?

同樣,選擇在“夜半私語無人時”前來光顧的樑上君子們也沒一個能討到好處。在宮無策事先早已做好的安排之下,拂心齋中的守衞本沒怎麼活動,諸位君子們便一個接一個地自動落入機關,呼天不靈,叫地不應。其中有一個最倒黴,不慎闖入了宮三的地盤,其實他的武功比宮無釋還要高出一截,只不過宮無策之所以舍他而就無釋是因為他的出手實在太狠太辣,所以這個人的下場…不提也罷。

總而言之,一切尚可,沒發生任何軌的事情。這對凝眸來説該是很值得慶幸了。但事實上,她的覺只有不平,從第一天一直不平到最後一天。

她有足夠的理由懷疑——不,是確定她被設計了!如果早知道還要處理那一堆小山也似的賬冊的話,她説什麼也不會接下這一個月的!

可惡的大哥——一想到就忍不住咬牙切齒,清秀的面容也跟着猙獰起來。太過分了!算計自己天真可愛的妹妹已經很不應該,居然還把她當白痴耍;明明是有求於她,擺出的卻是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姿態…更可惡的是,她居然真的上當!

早知道寧可給二哥扁一頓算了,在牀上躺一個月總比在這裏累死累活得好,雖然可能會痛得本躺不住…真是,為什麼要心軟呢,沒良心的大哥算計她的時候可沒有一絲心軟——“叩、叩。”她回過神來“進來。”

“稟大小姐,節華坊坊主範東遙求見。”已經有人來了?凝眸怔了怔,道:“你先引他到西廳奉茶。”

“是。”眼看着僕人退去,凝眸癱坐入椅中,撫額呻。這下好了——“大哥還沒出關嗎?”一張笑嘻嘻的俊臉由窗口探進來,是宮四。

“沒。”她悲慘地回應。老天就看她這麼不順眼嗎?最後一天還要給她找出這麼個麻煩。

“那可有些不妙了。”雖然如此説,宮四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近乎有些幸災樂禍的成分,看得凝眸倒有些奇怪了。

“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我為什麼笑不出來?”宮四聳聳肩,長腿一抬,利落地由窗口翻了進來“拂心齋中有資格接見下屬的,只有正牌齋主你和大哥,又不干我的事,我有什麼好不開心的?”撇得真清。凝眸翻了翻白眼“是呀,只有我最倒黴,憑空多了這一個月的災難。”

“既然這麼不想要拂心齋,丟開手就是啦,反正外邊多得是人搶着要。撿個順眼的送他不就好了。”宮四很熱心地幫她出主意。

“真是好主意。”凝眸頜首贊同“你介不介意我把這個主意告訴大哥?他一定也很高興。”

“呃,這就不用了,我們的人生觀不同,他未必會欣賞那個提議。”宮四坐上書桌,信手拿起手邊的賬冊翻看“説起來大哥也是過分了一點,居然叫個正值花樣年華的少女整面對這些東西,真是——咦?”驚訝地揚眉,他撿起另一本賬冊,快速翻看,越翻臉上的表情越怪異,末了不信地拋開,又拿起另一本。

凝眸莫名其妙地看他一本接一本地翻,翻完就隨手一扔,終於忍不住出聲:“四哥,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你得這麼亂七八糟,找起來很麻煩的。”

“這個你不用擔心。”宮四合上手中的賬冊,一臉誠摯地道:“真的,你放心好了,因為再亂也不可能比現在更亂。四哥真是佩服你,經過你的辛苦整理,大哥大概要花兩倍的工夫才能將它們重新還原,計算成本及收益的時間排除在外。”

“沒、沒那麼糟吧?”她無辜地眨眼“雖然我對這些賬冊是沒什麼好,但也還是花了一點心思啊。”才兩倍的工夫嗎?看來她還是不夠努力呀。

“幸好你只花了一點心思,不然大哥更慘。”宮四嘆地搖頭“想到大哥看到這些面目全非的賬冊的表情——真是叫人期待呀。”

“可是…”她毫無愧疚地揚眉“我覺得大哥在把它們給我的時候就應該已經預料到有今天了吧。

“畢竟前鑑良多。”

“這倒是。”宮四摸摸下巴“這麼多年來他好像一直這樣,明知道給你的事情十次有九次搞砸,而且一定得比原來更復雜,偏偏他總是學不到教訓,讓你去做的事反而一次比一次困難,又不加以任何指點,寧可事後收拾爛攤子。如果説是磨鍊的話,這樣子的磨鍊會不會太奇怪了點?”

“稱之為‘磨鍊’確實不合常理,可是,”支起手託着下巴,凝眸笑笑地問“如果換做‘試探’呢,會不會合理很多?”

“試探?你是説他之所以要你做那些明明在你能力範圍之外的事,是為了試探——”修長的手指隨意地敲着桌面“你是不是真的做不了那些事?再準確點説,他懷疑你的白痴是裝出來的?”臂肘猛地打滑出去,掃落數本賬冊,下巴“咚”的一聲敲在桌面上,清秀的臉龐出扭曲的笑容來“不是吧,四哥?我只是隨便説説而已,你居然當真還推算出結果來,不是我有心貶低你,可是你——也實在太好騙了點吧?”

“有嗎?”宮四跳下桌,腳一伸勾來張凳子坐下,與她隔着書桌兩兩相望“我倒覺得我的推論很接近事實啊。除此之外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既然如此,這當然就是事實。好了接下來就該談到你為什麼裝傻的問題——”

“聽上去很有意思,那麼我就不留下來妨礙四哥發揮豐富的想象力了,先走一步。”撿起地上的賬冊,凝眸有禮地向他笑了笑,起身準備走人。

“你就這麼走了?那範東遙怎麼辦?他大概早等得急了。”呀,險些忘了還有這號人物。眉眼彎彎地轉身“那就叫他繼續等下去好了,等到他不急為止。”沒料到會聽到這樣不負責任的回答,宮四一時怔住,但隨即反應過來“你想等大哥出關?”

“不是我等,是姓範的等。”凝眸糾正“反正大哥鐵定是今天出關,只是不知道究竟哪個時辰而已。姓範的多等等又不會怎樣,大不了我多送他兩杯茶喝好了。”

“你當他是阿貓阿狗,這麼好打發?這種非常時期絕對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樣將他幹晾在一邊,晾出火氣來,大哥處理起來會更麻煩的。”

“沒關係啦,這種事大哥哪裏會擺不平。何況他閒了一個月正好找點有挑戰的事活動一下筋骨嘛。”最重要的是多分點心思到別人身上,別成天想着算計自家人“我這個妹妹是不是很貼心?”

“那可真要多謝你如此為我着想了,據説很‘貼心’的妹妹。”第三者柔雅的聲音入,白衣含笑的少年,不知何時登場了。

範東遙不在西廳。

他當然不可能在。他來此自有目的,而那目的絕不可能是呆呆地坐在西廳喝茶等人。所以在奉茶的婢女退下去不久,他也跟着離開了。

拂心齋他只來過一兩次,路徑並不,不過好在齋中樹木繁多想遮人耳目倒是不難。至於時間問題,他並不擔心,宮無策到西廳見不到他,他也不擔心。能令他心生忌憚的人從來都只有一個,除了那個人之外,所有人都未必在他眼裏。

他最初是江湖人,因為過厭了打家劫舍的子,才攜多年積蓄的不義之財踏入商場,不料血本無歸,還欠上了大筆債務。走投無路之際只好重舊業,將主意打上了拂心齋。當時的拂心齋尚無今的規模氣勢,也並不怎樣出名,他下手時原以為十拿九穩,直到失風被擒才知道自己挑錯了對象。撞到了宮凜手裏,還有什麼話好説?

出乎意料的是,宮凜竟放了他,只是言明絕無下次。他當時看着那個神情淡淡、據説智絕天下的男人,沒來由地起了一股衝動,提出要加入拂心齋。當然,像他這樣的人,會有這樣的念頭絕不是為報什麼不殺之恩的緣故。這一點宮凜不會不知道,可是他竟然允了。

時至今,他仍然猜不透宮凜為何會同意這種等於引狼入室的要求。正如他猜不透為何他會將拂心齋給宮無策一樣——那種人做出來的事情,本就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不過如果不是留下了足以應付他的離去所帶來後果的萬全之策,他也不會這麼了無牽掛地離開的吧。

就是顧忌着這點,他忍耐觀望了一個月,然而等不到任何的後續發展,已經不準備再耗下去,所以他來到了這裏。這種情形下,先出手的人雖然未必會贏,但是太落後的人,卻必然會陷入被動的境地。

前方有一青衣婢女挎籃行來,範東遙察覺,身形上竄,悄無聲息地隱身在綠陰之中。那婢女自然想不到樹上竟會藏人,低着頭,嘴裏唸唸有詞:“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嘯且徐行。竹杖芒鞋輕勝、勝…”一路毫無所覺地走遠了。

範東遙鬆了口氣,他並不是很怕被發現,不過多一事總不如少一事得好。他謹慎地四下望了望確定沒人後才一躍而下。

“範坊主,樹上的風景可好?”清清脆脆的聲音響起,原本應該走遠的青衣少女挎着緻的竹籃,倚在樹下,清秀如洗的眉目微揚,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範東遙一驚,藏在衣中的手掌下意識地握緊,旋即又鬆開。這少女既能在他不知不覺間返回,武功必定不低,他未必能在一招間將她擊昏,而她一旦叫喊起來,想身只怕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思及此,他心中忽一動,道:“你是什麼人?”一個普通的婢女,怎會一語便叫破他的身份?

青衣少女悠然笑道:“這很要緊嗎?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大哥,你説是也不是?”説最後一句話時,她的目光卻並不在他的身上,而是越過了他看向他的後方。

範東遙不自覺順了她的視線扭頭看去,立時呆住。

離他三尺開外的一棵樹下,不知何時竟多了一人。那人一身白衣,年紀不過二十上下,面容是從未見過的清雅雋秀,立在那綠樹之下,雅緻得如同是從封印了千萬年的古畫中走出來的人物,不沾一絲人間煙火。

宮無策。

範東遙腦中立即閃現這三個字。雖然這白衣人同他想象中的宮無策本截然不同。可是不知怎的,他心中竟是認定了——宮無策不是這人,還會是誰?

“想必坊主已猜出我是誰了吧。”宮無策走過來,笑容温雅“讓坊主在西廳久等乃我的不是,還望坊主見諒。”

“公子客氣了。”範東遙回過神來,忙道。他原以為宮無策會質問他為何會出現在這裏,哪知他一出口竟是道歉,倒被得有些措手不及。

“咦,原來是大哥讓範坊主在西廳等的呀,那他為什麼會在這裏練習爬樹?”出口揶揄的是青衣少女,當然也就是凝眸,她説着,由籃中捻了塊木犀糕放入口中。

嗯,甜而不膩,滑潤適口,來看戲之前先到廚房繞一圈果然是明智之舉啊。

宮無策微瞪她一眼“少胡説,坊主等乏了出來走走是很平常的事。”

“那也不至於走到這麼遠吧?還是在大哥看來,是因為拂心齋的景太美才讓坊主連忘返?”因為嘴裏糕點還沒嚥下去的緣故,凝眸有些口齒不清,不知是不是同樣的原因,她的臉也有些怪異。

宮無策居然點頭“不錯。”範東遙在一旁聽着,幾乎忍不住要笑出來。這就是宮凜教出來的人嗎?乾淨得未經任何世俗沾染的白痴一樣的人——居然可以執掌拂心齋?宮凜的神志是不是真錯亂了?

“不過,”宮無策的目光轉向他“有件事坊主可能不知道,拂心齋的景雖美,機關卻是重重,皆是家師親手所創,若坊主不慎闖進了不該闖的地方,這後果,可就不是任何人能保證的了。”他面上的笑容依舊是温雅得一絲鋒刃也沒有,誠懇的神情,叫任何人都不能懷疑他説這話的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