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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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所有的莊稼收攏屋頭,安陽在涼水井寨子就呆不下去了。
那天,被李昌惠撞見了他和任玉巧在包穀地裏的情事以後,心慌不安的任玉巧匆匆忙忙先回涼水井寨子去了。她説她要去找女兒,給昌惠道真情。她説她怕這娃兒張嘴在寨子上不懂事的胡言亂語,吵得滿寨子都曉得。
看着任玉巧的身影出了包穀地,看着被他們情狂放時壓得東倒西歪的包穀稈,安陽雙手抱着腦殼,在包穀地裏坐了好久好久。
直到峽口那兒吹來的風有了點點涼意,直到太陽落坡了,他才勉強扳了些包穀,喝醉了酒一般,搖搖晃晃地回到涼水井寨子上。
一走上悉的青岡石階寨路,安陽就聽見任玉巧一聲長一聲短的不安的呼喊:“昌惠,昌惠啊,你在哪裏,該回家吃晚飯了。我和昌華在等你、等你回家吃飯——”安陽心頭不覺一涼。這麼説,早早下坡回寨子的任玉巧,一直沒有見到李昌惠。這姑娘會到哪裏去呢?她別一時想不通,做出啥子駭人的事情來。聽任玉巧呼叫的聲氣,她已經找了李昌惠好長時間了。
安陽忐忑不安地回進了自家院壩,走上台階,推開堂屋門,剛把兩半籮筐包穀倒在地上,直起
來,一個身影在他跟前一閃,沒等他問“啪、啪”兩個耳光,清脆響亮地打在他的臉上。
安陽被打得暈頭轉向,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任玉巧焦急地在四處尋找的李昌惠。安陽顧不得臉龐上火辣辣的疼痛,壓低了嗓門叫着:“昌惠,你在這裏…”李昌惠又一次掄起了巴掌,但她沒打過來,她只是向着安陽直指過來。
“你、你不是人,你是野牛、爛馬、狗畜生!”
“昌惠,你聽我説…”
“我不要聽你講。你給我聽着,你得給我滾,滾出涼水井。我不要在涼水井看到你,我一天也不要見着你。”李昌惠噙着兩眼淚水,咬着牙,嘶聲絕情地吼着:“你敢不滾,我就把你的醜事,告給李家老祖輩,告給所有的老輩子。讓你挨千刀萬剮,潑你一身糞污,要你活不出來,一輩子都揹着黑鍋…”説着,她一個轉身,甩着雙手往屋外跑去。
“昌惠,”安陽叫她一聲,一個箭步堵在她面前,雙臂一把攬住她“我和你媽…”被他一抱,李昌惠的身子突然軟了下來。她的腦殼一歪,倒在安陽懷裏,淚水糊了一臉,嗚咽地哭了起來:“你不要臉,不是人…”
“可我和你媽,是真心相好…”安陽用申辯的語氣説。
李昌惠趁着他鬆開雙手時,把他狠狠地朝地上一推。
“虧你説得出口,你要賴在涼水井,就等着李家老輩子來捆你。”説完,堂屋門被她甩得“砰”的一聲響,腳步聲慌亂地遠去了。
當晚,眼泡紅腫的任玉巧敲響門找到安陽家來,不肯入座,只是唉聲嘆氣地求着安陽:“安陽,委屈你…就離開涼水井吧…”
“可我屋頭…”連任玉巧都要他走,這是安陽想不到的。他急着分辯“債務沒得還,莊稼,牛馬雞鴨,還有這房子…”任玉巧的手一抬説:“你管自走,屋頭的一切,都由我替你管,替你經佑着,得了錢,先替你還清債務。我,你還信不着嗎?”
“信得着,可這太匆忙了呀。我總得準備準備,清理清理。就是出一趟差,也得收拾一下吧。”
“説的是啊。可昌惠説了,你明早晨要不走,她就去告。我咋個跟她説,她也不依。我就只好、只好…嗨,難啊。安陽,你、你就依了她吧。”任玉巧一雙浸泡在淚水裏的眼睛,抬起來,頗有深意地瞅了安陽一眼。
安陽不由扶着任玉巧的肩膀,顫聲喚着:“玉巧。”
“嗯。”安陽抬起她的下巴,任玉巧把臉仰起來,垂下的眼簾蟬翼般顫動着,兩行淚水溢出眼眶,不由自主滾落下來。
安陽正要去吻她,門板上“哐啷”一聲響,任玉巧渾身打了一個冷顫,隨即把安陽輕輕一推,説:“昌惠是跟着來的。”安陽轉身望去,夜的薄暗中,李昌惠的身影冷冷地靠在門板上,尖聲拉氣地喊着:“媽,他不走,我就不客氣,我們走。”任玉巧睜大雙眼,定定地依依不捨地望了安陽一眼,轉過身子,跟着李昌惠走出屋去。
“慢。”安陽叫了一聲。
任玉巧站停下來。
李昌惠不悦地站在台階上説:“還囉嗦個啥?”安陽摸出鑰匙,遞給任玉巧説:“這是房門鑰匙。”任玉巧伸手接過來,兩隻手碰在一起時,安陽一把抓住了任玉巧厚實糙的手。
任玉巧的手在安陽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出來,轉身離去。
安陽泥塑木雕般站着,腦殼裏頭是一片空白。
院壩裏,傳來李昌惠又一聲不耐煩的催促:“走啊。”第二天早晨,安陽打開卧房的後門。
秋清新的空氣中,後門口放着一隻大大的竹篾背兜,裝滿了一隻只勻稱的紙包。
安陽打開一隻報紙包的紙包,看見那是散發着清香的茶葉。
背兜裝得滿滿的,卻並不重。
他明白,這是任玉巧連夜給他備的。
他心中明白她的好意,他沒啥子錢,出門在外,只得靠賣掉茶葉換一點錢。
安陽就是揹着這一滿兜報紙包的茶葉,離開了涼水井寨子,走進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