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晚春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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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關悦就不覺得他的父親和別人的父親有什麼不同之處。甚至,他的父親顯得更安靜,也更儒雅些。雖然,他總是被人稱為“江湖最後一個大哥”這“最後”兩個字,既有末世光環,又有着不可超越。
現在想起他的時候,總是一個晚時節,玉蘭花淡淡的香,父親躺在紫檀貴妃榻上,手裏拿一本《浮生六記》在讀。唱機裏播的是評彈,琵琶錚錚地彈着,是一個男人婉媚暗啞的聲線,氣若游絲地在彈唱“也不知,是奴命苦來君命苦;也不知,是奴累君來君累奴…”父親就可以這樣一動不動地躺半天,聽半天,讀半天,誰都不知道他的心裏到底是在醖釀着千軍萬馬,還是一覽無餘的空白。
案親是個很俊朗的男人。白皙,修長,玉樹臨風。只是,從額角到左眼尾,很突兀的,有一條深深的,長約5公分左右的刀痕。天長久,那刀痕的猙獰漸漸變的平淡了,柔和了,也
了。等關悦大約14,15歲的時候,問他:“爸,你這條刀疤是怎麼來的?被仇家砍的?”案親説:“你黑幫片看多了吧?第一,我哪來的那麼多仇家?第二,現在誰還會用刀去砍敵人?是一個女人砍的。”必悦知道,父親曾經有過很多女人。
“那她為什麼要砍你呢,以你的身手,沒理由會躲不開的?”
“為什麼要躲?”父親道:“是我對不起她,慢説她要我一隻眼睛,就算她要我的命,我也就給了她。做男人總要承擔的。”那時侯他覺得父親很勇敢,可是又有點傻。假如不是那個女人在最後一刻心軟了一下的話,那他就變成獨眼龍了,就得像加勒比海盜一樣戴着個眼罩了。
案親和藹地摸了摸他的頭,説道:“做男人是不能躲的。天下之大,我們也無處可躲。”但他至此之後卻再也沒有和關悦説過那女人的故事。關悦甚至在暗地裏猜測,那女人是不是就是他的生母,因為他從來都沒有見過她,也從來沒有從父親,或者從父親的兄弟們——那些叔叔伯伯口中聽説過關於她的片言隻語。
但是自此他也從未問過父親。他想,我母親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我父親的兒子。
大學畢業那年,關悦對父親説:我不想繼承他的衣缽。我會選擇做正行。父親想了半晌,最後道:“你是我唯一的兒子,你當然可以去做正行。但是那些跟着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們怎麼辦,你那些叔叔伯伯們怎麼辦?你把他們扔下了?外面的世界是個大森林,就算我們是很低等的猴子,做猴王的可以把自己的同類扔下自己去逍遙嗎?你忍心看着他們走投無路最終被那些獅子老虎吃?關悦,你可以去做正行,但是必須帶着兄弟們一起。5年也罷,10年也罷,我給你時間,可你不能扔下他們中的任何一個!這是你的責任。”案親死的那年才52歲。他那些兄弟們齊刷刷地跪在他的靈前,神
倉皇而悲傷,就像是一羣披麻戴孝的喪家之犬。父親生前最信任的兄弟九爺在靈前問他,現在是不是由他繼位成為大哥。關悦想了許久,最後點了點頭,那些比他年長比他輩分高比他有威儀的漢子們頓時展眉,在九爺的帶領下整齊而肅穆地跪在他面前,口稱“大哥”然後恭敬地行了叩拜之禮。
生生世世,關悦想:我再也不願與此類場面再次覿面相對,它令我如此的傷慟,無奈,辛酸與悲涼。但是我躲不了。就像父親躲不了那無名女子的一刀。我躲不了眾兄弟們的一跪。天下之大,我們卻也一樣的無處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