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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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快過來!我們等你好久啦!”滿臉曬痕跡的大漢甫瞧見他從石徑遠遠走來,大呼小叫的又是招手又是跳腳拍大腿,使得坊內其他人也跟著看了過來。
“不就來了?”東方男子揚聲應答,邊脫掉滿是泥巴的髒汙手套邊大步上前;身旁另一名同樣農夫打扮的青年接過他手套,連同自己的一起丟到籬笆下的大木盆裡,這才咕噥著走進莊園的側室。
“叫什麼叫啊!嗓門很大就不要吵耶你!真像個大媽!”
“我叫你去喊老闆過來,你幹嘛去這麼久?”身高兩米一的金髮大塊頭這會更是扯大嗓子吼,分明是想用渾然天成的氣勢壓扁那小子,卻連累全場的人一併耳聾。
“莊園就這麼大呀!你要怎樣快?”青年反相譏。佔地四千畝的莊園,加上要爬上河谷地帶陡峭山坡的葡萄種植場找老闆,是他火氣的來源。
“呀呀矮人腿短走得慢還死鴨子嘴硬,你信不信我一巴掌死你——”
“別吵,是我耽擱了。”喬曉翔出聲平息無意義的爭吵,靜謐的田園生活沒有太多消遣,他們總熱中耍嘴皮子,卻苦了看厭的觀眾。
一年一度的杜道夫國際酒展將在數個月後舉行,他各個酒廠區的釀酒師紛紛雲集於此的原因,正是為了端出自己所屬區域的頂尖酒本,供作挑選成代表整廠參展系列的作品。
荒廢的磨坊成為現成的試酒會場地。其實也不需準備太不多,鋪上白桌巾的幾張桌子排成一長列,隨著與會者新運抵的酒桶整齊地擺放,小點心、酒杯、空桶亦如是。有些預備供試用的酒瓶已放在冰酒器中,即使白酒不如紅酒那麼重視透氣。
“人到齊了吧?可以開始了。”儘管有人這樣說,但其實十多個早來的師傅已不亦樂乎地互相啜飲對方的壓箱寶,橫豎是自家門內的比試,不用那麼拘束…
“哎,想不到你調的這種煙燻味居然這麼微妙!”在場一名手臂刺青的瘦削男人大力拍打另一名同門的肩胛,頗有英雄惜英雄之。
“你快拍死他了。”一名梳著蓬鬆麻花辮的女釀酒師皺皺眉,仍是好心情地啜飲手中的瓊漿玉。
“我猜今年韋度的酒可能有機會參展…”她表情沒多少嫉妒,大家嚐到好作品亦皆如此,能掛上annaleigh的牌子出賽固然是無上光榮,但今年不成便回去努力寄望下年,酒廠一向推崇良競爭,沒什麼好抱怨的。
喬曉翔抹抹手接過第一杯酒,圓底玻璃杯搖動著的淺體微帶著沉澱物,待酒面和空氣充分接觸,他低頭
悉地嗅聞,略頓,未下嚥便
回酒杯,“青草味重了點,應該是壓榨葡萄時的力道過大而非不夠成
。可能克漢他們未
悉新機器,幫我多提點他們。”釀酒師不等於釀酒工人,有時兩者的溝通未協調好或監管不足,就會使成品和釀酒時預估的相違。
“漿果的甜味很足但不夠圓潤,再下點酵母菌。也試試換成riesling同樣做法再釀製一次,這種葡萄應該會更配酒型。”
“喔,是…”被點評的釀酒師嘴裡應著,不時記下筆記重點,幸而總裁批評的態度專業而中肯,讓他心裡著實受教。
旁人的視線不自覺跟著品酒者移動,說不緊張是假的。最後的決策者是這個仿如考宮巡邏、辨酒能力超凡的男子,他們當然在乎他的評價。
時間十足充裕,兩名學徒隨著他走動,到了第四款他才初嘗酒,舌頭咂過
腔內的甘
,快速與腦中儲存至少幾千的酒品信息作比較,然後張口
練地吐往旁邊的空酒桶。
他眼神稍帶讚賞地投向釀酒師。
“這不錯,但層次稍欠了點,轉木桶再貯放四個月等成我會再嘗。”白酒隱約逸出淡雅的洋樾花香味,但他不肯定能否久存。
依樣畫葫蘆地重複著動作,按視覺、嗅覺、口和均衡
評審,喬曉翔心裡已經有了底。這時門被推開的聲音騷擾了他的思量,入眼的中年男人
神飽滿地進入小會場;他放下酒杯,神情敬重地
上。
“你來了?”
“呵呵,你都邀請我了,我就堆著厚臉皮來嘮叨啦!”陸克陽朗聲而笑,親切地搭著他的肩,這外甥起碼比他高了半個頭。
“別這樣說…”
“現在試得怎樣了?”陸克陽好奇地問,隨手接過一杯清澈的酒,咕嚕咕嚕喝著潤喉——不像身旁的高手靠嗅聞就已知酒的體及添加物,連喝下的動作都不必。
“初步大概挑了三款左右,還沒選好,我帶你去喝?”喬曉翔提議地詢問,換來來者沒趣地橫瞅一眼,還捏捏他堅硬的肩膀。
“我對酒味又不那麼內行,哪一款喝起來不都一樣?反正這酒廠現在掛你的名,你管就行啦,我樂得輕鬆。”親生兒子和酒廠生意不投緣,看一次蝕一回錢,乾脆包袱款款逃回臺灣當律師;相反地,他原本請來當傳譯橋樑的外甥卻愈學愈上手,由酒農的工作做到品酒,他見獵心喜,連招人都省了,直接找翔來管理,首兩年生意就翻了五倍以上,且酒廠由他經營後更是斐聲國際。
他樂得輕鬆,幾乎是到痛哭
涕地把生意
給這能幹的小子,光是盈利在銀行的利息已足夠他過一輩了好
子——翔卻不肯一筆過地收,照樣把一半股份安回陸姓…他只好一點一點地給回。
“隨便站著享受一下吧。”給他一杯白酒,陸克陽拉著缺了心魂的人到一邊落地窗看著風景聊天。喬曉翔拿著酒杯,卻學不來放鬆。
回到酒廠已近兩個星期了,他仍未忘懷。
他得承認自己不如想象中堅強,他本無法不在意漫天覆來、關於她婚禮的倒數報導;與其忐忑,於是他在她離開的第一天下午,便買了機票即刻離開臺北。
在這裡,他努力地投入一切可參與的事,更換酒桶、耕種、移枝,甚至除蟲等最基層的工作都不放過…無非是想讓自己筋疲力盡地睡去,但思念卻從未停止。
他想她。
窗外湛藍無雲的天空下,富童話彩的木桁架、樸實的尖頂農舍、大片葡萄莊園等等的明媚景緻入了他的眼,卻無一抵達內心;煩躁地以
抵著杯沿,香氣四逸的醇酒遲遲未進口中。
“你還是選擇忽視內心的聲音嗎?”身邊如慈父的舅舅陸克陽忽然飄出問句,紅通的臉頰未見醉意,眸子清亮透徹。
儘管心裡關切,他並沒有強迫外甥回答或是反應,只是悠閒似地繼續口叩酩。
這些時以來,這小子的舉止,太像以前初到酒廠時死命拚勁的模樣了…看似懷著心事逃回德國,卻從不對人言,徑自沉默做著所有的工作。
喬曉翔錯愕地視舅舅瞭然的表情,頭上夾雜的白髮擋不去歷練的睿智,他略窘地看回杯中輕蕩著的
麵,半晌,好不確定地低嘆:“我…能回去臺灣嗎?”陸克陽眼角溫和的笑意更深了,朝他調侃地眨眨眼,男人的情誼盡在不言中。
“在乾了這杯之後吧。”
“暫時別跟我提公事,你先出去好嗎?”午膳後鍾盼兒獨自返回辦公室,井宮輔仁正要上前報告上海分公司來電過,她揮手擋掉,直入專屬房內,關上門阻擋他前進,落坐辦公大椅。
門外的秘書識相地退遠,接受女上司偶爾鬧情緒的權利。鍾盼兒移開待籤的文件,低下頭雙手按摩著發疼的太陽
,她需要一刻沉思的時間。
父親和幾名家傭已經被接來臺北,在她別墅裡住下,就期待著三後的婚禮。
已經不能挽回…但她剛才匆匆用膳後仍是管不住自己的腳步,撤去保鑣,踟躪著進入紅鑽的大廳,向櫃檯查詢想租下昔的飯店套房,豈料他們拒絶。
“小姐,我們很抱歉,你所指的房間早已被長期租用,不對外供應了。”戴著厚帽的接待人員漾開歉意的笑容,如般閃爍的亮
說著。
“不可能的…我上個月還進去過。”她懷疑地低道,不以為意地洩令人奇怪的訊息。
“可以再幫我查一查嗎?”
“哦,好吧,請稍等…”櫃枱小姐低頭快速地再次鍵入數據,另一名剛接完電話的經理看見她們,就近協助。
“你在查的是哪一間房?”
“頂層的總統香奈兒套房呀。”轉動鼠標滾軸的小姐回答,香奈兒五號是極為聞名的香水名牌,他們便借來作員工間對該套房的稱呼,其它套房也有各自私下的暱稱。
“嗯…已經出租了。”
“這位小姐,我們只能透這間總統套房已在一年前被租下,由於保安理由,我們不便透
客人的身份。但假如他退租的話,我們才有可能轉租給你,希望你能體諒。”事實上
本沒有人來詢問過這間套房,除卻套房內部的清潔人員,她們接待的早已差不多忘了它的存在。
“或者要不要改訂另外的套房?”
“是嗎…不用了。”盼兒卻只當作是飯店人員的白謊言,沒有心情去細想,只沉淪在自己的失望中。飯店人員面面相,看著她離開。
好想要那房間陪伴她最後的幾天,好想再聽見他的聲音,否則她真不知道要怎樣捱過去…雖然翔已決絶地離開了,不讓她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