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貳章無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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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騎一轎,似乎是從遠方的天之盡頭而來。是太陽太耀眼吧,所以蘇思凝悄悄低下頭,是不能直視陽光,還是,不願在這應當歡喜的瞬間,讓人看到淚痕?卻已無人知道。但她再一次抬起頭來時,臉上依然是得體的微笑。
遠方的人,已經近了。她終於看到了梅文俊,看到了她的丈夫。
她從知道他的名字開始,就在心中無數次幻想他的樣子;她還不知道他的長相身形,就已經悄悄地在為他繡荷包、縫帶。但卻在嫁給他一年多之後,才第一次看到自己的丈夫。
他果然就像以前很多人說的那樣,年輕俊朗,英氣十足。他騎著馬,逆著陽光而來,陽光就像在他身上鍍下的炫目光輝,映出那百戰沙場,磨鍊出來的烈烈英風。那些纓胄世族中,見不到的男兒氣概。坐在馬上的時候,像是天地間所有的光彩都到了他身上,躍下馬來時,像是青松般蒼勁有力,他大步而來,遠遠拜倒,動作乾淨利落。蘇思凝從來不知道,竟然有人可以這樣,連下跪都跪得這麼有氣勢,這麼英氣四。
梅家夫婦卻不曾有她這麼多的想,一見愛子,已經是撲了過去。梅夫人抱著梅文俊,痛哭失聲;梅老爺在旁相勸,勸了兩句,也是老淚縱橫。梅文俊亦是傷
落淚,哭道:“兒子不孝,讓爹孃憂心了。”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梅老爺反反覆覆只會說這一句。
梅夫人泣不成聲,好一陣子才稍稍平復心情,抹著淚道:“兒啊,最為你傷心的,可不是我們啊。”說著把他拉起,將他推向蘇思凝,“快看看,你的媳婦。”梅文俊也是在成親一年多之後,第一次見到了他的子。
對於子的容貌,他從不曾做過過多的猜測,也從不曾有過太多的期待。自梅家和蘇家定親,一個小小武將,娶到世家大族的小姐開始,他就承受了太多的壓力和非議。
“行啊。文俊,看不出來啊,你們梅傢什麼時候攀上蘇家了?”朋友似羨似妒的笑語。
“梅老哥,有這樣的老婆,以後前程不可限量啊,有好處,記得提攜老兄我啊。”親戚似笑非笑的恭喜。
“真奇怪,這梅家有什麼好,堂堂蘇家的小姐怎麼就願意下嫁呢?”
“沒準是長得太醜,門當戶對的嫁不出去,只好找個官小職卑的了?”
“我看是沒準有什麼醜事呢!誰不知道蘇家仗著家大勢大,胡作非為,蘇府除了門前的兩個石獅子就沒有乾淨的地方。沒辦法,只好嫁個官職小、不敢追究的人了。”
“可憐梅文俊那小子,只怕還沒娶老婆,帽子就綠油油呢!將來,有這麼個孃家有權有勢的老婆,別說娶妾,稍微玩樂一下,只怕都沒機會啊。”這是旁人背地裡竊竊的私語。
在世人看來,無比羨慕的高攀,於梅文俊而言卻是莫大的羞辱。在定親之前,他是小城裡人人佩服的英雄。他年少英武,他軍功無數,他憑自己的能力,為梅家掙來了榮耀和官爵。
長輩們誇他年少有成,平輩們敬他如兄如師,晚輩們以學習他為目標。定親之後,他沒有了名字,沒有了身份。他成了蘇家小姐的丈夫,蘇家的女婿。他沒有了奮鬥目標,沒有了成就,反正,娶了蘇家的女兒,升官發財太容易了,他自身的能力,還有什麼重要的?
在他心裡,他的子,只是個面目模糊的女人,只是壓在心頭的巨石,只是籠罩頭頂的陰影。直到這一刻,這個人才忽然鮮明起來,真實起來。
就在這毫無防備的一抬眸間,他看到了她。那女子就這樣站在陽光下,並不曾特別費心地裝扮自己,淡淡脂粉淡淡妝,卻忽然間,讓漫天的陽光變得黯淡了。
梅文俊忽然想起了詩文裡,對美人的描述:美如秋水、目似遠山。那些極盡美麗的字眼,原來真的自有來歷,原來真有人,可以美得如詩如畫。
他第一次見到她的容顏,是在一片燦爛陽光下,他卻覺得有一道驚雷,直劈在心間,猛然一震,忽然間,讓他失去了思索的能力。
喚醒他的,是一個略帶顫抖的聲音:“文俊。”梅文俊心中一驚,急急回身,身後小轎,轎簾已經掀開,出一張清秀美麗卻滿是惶恐的臉。
梅文俊忽地扭過頭,不再多看蘇思凝美麗的容顏,大步走到轎前,伸手握住那女子的手,把她從轎中牽出來。他握得是那麼的緊,彷彿想要握住這一刻,他忽然紛亂的心緒。
“爹、娘…”他不敢再看蘇思凝的眼,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艱澀地說,“娘子,這是湘兒。”梅老爺和梅夫人忽然都沉默了下來,四周熱熱鬧鬧的梅府下人們,也用奇異的眼神望著那個女子。
蘇思凝靜靜凝望著這個與她分享丈夫的女人,這個叫柳湘兒的女子,全身顫抖如風中的落葉,低著的頭怎麼也不敢抬起來。被心愛的男人握著手,卻依然無助如風中孤雛。
蘇思凝微微一笑,走上前,在梅文俊有些驚愕有些不安的目光中,伸手握住柳湘兒的另一隻手。只覺那女子指尖冰涼,帶著微微的顫抖,她心中忽地一陣憐惜,柔聲道:“妹妹快跟我回家,看看姐姐為你安排的房子合不合意。”她親自引領著柳湘兒往回走,原本沉凝的氣氛忽地輕鬆起來,所有人都暗中鬆了一口氣。
柳湘兒亦步亦趨地跟著蘇思凝,又有些茫然地回頭凝望梅文俊。蘇思凝也跟著回首,看到明媚陽光下,那人長身而立。那樣英的眉眼,那樣勁拔的身姿。她微微一笑,忽覺眼中一片溼潤。
這男子,真的活著。
她為他在佛前求了千萬遍,她為他在燈下哭了萬千回,她念他的名字,入骨入髓,她夢他的容顏,催心催肝,原來他真的——還活著。
情願他另置家業,情願他另娶妾,只要他還能活著,還能在這如許的陽光下,展顏微笑,還能握著他所愛女子的手,看
升月落,哪怕,那個女子並不是她。
*****
梅家上下,盛宴華席,歡死而復生的梅文俊。盛宴固然熱鬧非凡,但華席散場之後,卻又有一種深深的淒涼和無措。這是此時此刻,梅文俊和蘇思凝共同的
覺。
因為這一夜,梅文俊必須走進原配子的房間。明燭高燒,夜已深,英雄美人,卻只是相對無言。多麼可笑,成親已經一年多,他們的
房花燭還沒有開始,卻已然結束。
蘇思凝望著那坐在燈前的人,他們靠得那麼近,彼此呼可聞,燭光下,那人越來越顯得面如冠玉,英氣
人。可是,為什麼卻這麼遠?明明近得伸手可觸,
覺上,卻像隔著萬水千山,三千世界。
而梅文俊連細看她燈下的容顏都有些不敢,事先想好了無數應付的言詞、寬的假話,此時卻一句也不能出口,不忍出口。直到這時,他才忽然間意識到,這是他的
。無論他承認與否,她都為了他守了一年多的寡,為他承受了莫大的痛苦和不幸,為他在堂前孝順父母,為他在廳上治理家業,為他
持著一切,而今,看著他牽著另一個女子的手走進梅家。對這樣的女人,他已不忍再說一句假話,更不忍做一絲欺騙,於是,剩下的,就只有沉默了。
蘇思凝在燈下微笑,看那男子躲閃著的目光,她的丈夫,竟連看她一眼都不願。她與他的新婚是一場倉促的分離,生離死別後的再會,本該是熱淚縱橫,相擁而泣;本該是歡喜狂,難捨難分。到如今,卻似對彼此都成了一種可笑的煎熬。
打破僵局的是一陣急亂的腳步聲,“少爺,柳姑娘忽然有些不舒服,喊著頭暈肚子疼。”梅文俊猛然站起,蘇思凝也急道:“相公快去看看妹妹。”梅文俊深深看了她一眼,見她眸中一片坦誠,這才點了點頭,向外走去。走到門前,腳步微微一頓,回過頭來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只是發出一聲嘆息,快步而去,再也沒有停留。
在房裡侍候的凝香急得直跺腳,“這麼拙劣的手段,小姐怎麼還讓姑爺上她的當?”蘇思凝淡淡一笑,是啊,當年在蘇府,哪位姨娘,哪房得寵的如夫人,不會在適當的時候不舒服一下?更高明更厲害更狠辣的手段她都見多了,何況這種小花招呢?但是,又能怪誰?
那個在梅府上下苛刻冷漠的目光中,瑟瑟發抖的女人;那個看到丈夫原配子容貌絕美之後,眼中
絕望之
的女子;那個不得不強裝笑容,眼看丈夫走進另一個女人房間的女子,這樣拙劣的手段之後,是怎樣的驚惶和恐懼?
更何況,這手段似乎搭救了她和梅文俊,在聽到消息的那一刻,很明顯,兩個人都有鬆了一口氣的覺。
凝香見她不介意,更是氣恨,“小姐,你為人怎麼這麼厚道?不要被他們騙了,說什麼漁家女,我聽梅良的話風,好像梅府的人都認識那個女人,可恨梅良那木頭太倔,我怎麼他,他都不多說。”蘇思凝輕輕一笑,何必梅良說呢,那女子柔
雪白的肌膚,哪裡像是海邊長大的女人。還有她的手,更是柔若無骨,纖美無比。就是她蘇思凝,因為長年做針線女紅,又時時執筆寫詩畫畫而手上留有繭子,那個常做重活的漁女倒有一雙完美的手。
可是,又何必追究呢,說穿了,想來也不逃青梅竹馬或情深多磨一類的故事,何苦破壞整個梅家的洋洋喜氣。重要的,從來不是柳湘兒是不是真的漁家女;重要的,是在那一刻,她的心已經冷了,冷得再也無力去爭取什麼,她的人更倦了,倦得再也無法去計較什麼。
她只是笑著遣退了嘮叨不停的凝香,自己安歇。一夜竟是沉沉無夢,無思無慮。多好,不再夜半驚夢醒,不再夜夜溼枕巾;多好,從此無思無慮,也無憂無恨。
*****
次清晨,她和往
一般,到正廳去給二老請安,還沒進廳門,已聽得廳中呵斥之聲:“你
子為你白白守了一年,你如今回來了,要好好地對她,不可老想著玩樂,平白讓人笑話。”廳中梅老爺板著臉訓斥,梅文俊低頭站著,柳湘兒側身站在一旁,手足無措,臉上通紅。
蘇思凝知這話弦外有音,想是梅老爺知道了梅文俊昨夜去了柳湘兒哪裡,如今發作起來了。她笑著進廳,給二老請安已畢,又笑道:“相公回來是大喜事,各方親友都遞了帖子進來,從今兒開始,想必家裡會有不少客人,如何接待安排,還請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