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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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教堂從灰燼中矗立,”他說“只為向人們展示奇蹟。人們在石頭上雕刻死神的圖案,只為表現生命短暫。而我們正如那被雕刻在無數大門與牆壁的身披長袍的骷髏,也就是死神本人,手裡執著他的鐮刀。他那殘酷的面容曾在無數祈禱書中被栩栩如生地描繪,無論貧賤都最終難逃一死,而我們正是死神的追隨者。”他的瞳孔夢幻般地擴大,環視著我們置身的房間。我可以看到燭火倒映在他黑的眸子裡。他的雙眼有片刻閉闔,接著又睜開來,彷彿更加清澈澄明。
“你的主人知道這一切,”他遺憾地說道“他是知道的,但他生於異教的年代,固執偏,甚至拒絕上帝的恩典。而他從你身上看到了上帝的恩賜,只因你的靈魂如此潔淨。你年輕,溫柔,如一朵向
葵般為他的暗夜帶來光亮。你現在憎恨著我們,但你終究會明白的。”
“我不知道我是否還能明瞭任何事情,”我說“我寒冷,渺小,不再有任何情,渴望乃至憎恨。我本應恨你,但我現在不恨。我
到空虛,我想要死去。”
“但你的死必定出自上帝的旨意,阿瑪迪歐,”他說“而不是你自己的意願。”他死死地盯著我,我意識到我不能抗拒他的讀心術,我的一切記憶都將暴在他眼前。那些關於基輔的僧侶,他們在地
中遲緩地忍受飢餓,只吃一點維持生命的必需物品,因為他們何時死去必是出自上帝的旨意。我盡力隱藏這些想法,把這些畫面深藏在腦海中。我什麼也不去想,只是有一個詞突然蹦到了
邊:恐怖。之後又覺得此前自己實在愚昧無已。
此時另一個人走進了房間。是一個女血鬼。她穿過一扇木門,並像個修女一樣把它仔細關好,不致發出一點響聲。她走向黑衣人,站在他身後。
她那豐密的灰髮同樣骯髒糾結,但也同樣優雅美麗地滿滿堆積在肩頭。她穿著古雅的沒有身的
布衣衫,衣帶低垂,如舊式婦女般系在
間,襯托她纖細的
肢和柔軟豐滿的雙
。我曾在石棺的豐美浮雕上見到過這種高貴典雅的服飾。她的雙眼和黑衣人一樣碩大而熠熠生輝,雙
有力而下垂,美麗的顴骨與下頷上薄薄覆著一層發亮的銀
粉塵。長頸和
膛幾乎全部
在外。
“他會加入我們嗎?”她問道,她的聲音如此可愛,令人安心,以至於我幾乎被打動了“我曾為他祈禱,儘管他一言不發,我卻可以聽到他內心的深深哭泣。”我到厭惡,不再去看她。她參與了殺害我所愛的人們,所以也是我的敵人。
“是的,”桑提諾,那黑髮人說“他將會成為我們之中的一員,而且會成為一名領袖。他的力量如此強大,一下就殺死了阿爾弗萊德,你看見了麼?啊,他殺戮的時候是如此狂暴,面上還帶著男孩般的憤怒表情,簡直是賞心悅目。”她把視線從我身上移到那個血鬼的殘骸,我自己也不知道焚燒過去還剩下什麼,但我並沒有轉身去看。一種深切悲愁的痛苦表情使她的神情更為柔緩。如果她還是人類,該是多麼美麗啊;如果她擦乾淨面上的灰塵,該是何等的美麗啊。
她的眼睛突然責難般地瞪著我,接著柔和下來。
“虛榮的想法,我的孩子。”她說“我生來不是為了像你的主人那樣照著鏡子大發時間的。我不需要以天鵝絨或絲綢來侍奉我的主。啊,桑提諾,看看他的樣子,他還完全是個新生兒呢。”她指著我說“幾個世紀過去了,我本該寫下歌頌這美麗的詩篇,這美貌降臨我們,或許只是為我們這些蒙覆灰塵的上帝信徒增添光輝。他是黑暗中的一朵百合,一個仙女的孩子,隨著銀的月光降臨到一個溫柔婦少的搖籃,以他那少女般的明眸善睞和男子氣概的低語,使整個世界為他而傾倒。”她的恭維
怒了我。但在這樣的地獄裡竟然有這樣低沉甜
的美好聲音畢竟是一樁好事。她說的什麼反而無關緊要。我注視著她蒼白的面孔上,靜脈猶如岩石般的隆起。我明白她已經如此年邁,無法忍耐我衝動的暴力。但是殺戮,是的,把頭顱從軀體上一把揪下來,再
上蠟燭。是的。我咬牙切齒地想著這些。他有著棕
的皮膚,還很年輕,我要殺了他。但這些猶如朔風荒草般的衝動迅速在我內心深處中死去,我心中如凜厲北風般的意志已然死滅。啊,但是他們如此美麗。
“你無法抗拒任何美麗的東西,”她溫和地說,或許她已經突破了我的防範,徹底悉了我的一切想法。
“你可以發現另一種不同的美——一種戾而豐富的美——當你攫取生命,將它從那非凡的
體
取殆盡之時,它將成為一張令人目眩的網。瀕死的思想垂落在你心上,正如淚水
織的輕紗,模糊著你的視線,以便你能更好地領會那些由你親手加速其滅亡的可悲靈魂——是的,美。你在星辰中看到美,它們成為你永久的安
。還有大地,是的,大地本身。你可以在她的懷抱裡發現一千種黑暗的形狀。這些都可以成為你的美。你正是如此,但那些人類的浮華
彩與富裕虛榮的驕傲光輝矇蔽了你。”
“我沒有被矇蔽。”我說。她笑了,她的面孔充滿了溫暖,無法抗拒的暖意。她那頭豐美的長長白髮捲曲著,在搖曳閃爍的明亮燭火中綻放光輝。
她望向桑提諾“他能夠很好地理解我們的話,”他說“只是仍然像個淘氣的孩子那樣,無知地嘲笑所有事情。”
“他知道,他清楚,”桑提諾一邊喂著老鼠,一邊以令人驚異的悲傷語氣回答,他望著女血鬼和我,看上去若有所思,彷彿幾乎又要唱起那些古老的格里高利聖歌來了。我聽到黑暗中其他人的聲音。遙遠的地方,鼓聲在敲響,不過並不是那麼難以忍受。我望著天花板上那些沒有視覺與言語的骷髏,它們以無限的忍耐凝視著下方。
我望著他們,桑提諾坐在那裡,陷入失般的沉思,而那女
血鬼身穿著
糙的古衣,高踞於他的後方,灰髮飄揚在身後,形容宛若雕塑,面孔上飾以灰塵。
“那些必需被保護的,孩子,他們是什麼人?”她突然問。桑提諾抬起右手,做了一個表示疲倦的手勢。
“亞力桑德拉,毫無疑問他並不知道。瑪瑞斯太狡猾了,不會告訴他的。我們苦苦追尋了無數年的這一古老傳奇究竟是什麼呢?那些必需被保護的。如果他們必須被保護,那他們實在算不了什麼,因為瑪瑞斯已經不能保護他們了。”我渾身戰慄,恐懼使我幾乎控制不住在他們面前放聲哭泣。啊,可恨,瑪瑞斯已經不能…桑提諾加快了語速,彷彿為我擔心。
“這是上帝的旨意,每座大廈都終將傾頹,一切財富都終將被偷盜或焚燒殆盡,所有神秘的見證都終將毀滅。想想看,亞力桑德拉。時間的力量甚至也侵蝕了馬太,馬克,路加,約翰與保羅親筆寫下的聖言,亞里士多德與柏拉圖親筆書寫的羊皮卷軸如今已不復存在。我們是否還有必要拼命探尋瑪瑞斯拋在火中的一點殘餘碎片?”
“但那些事情對我們來說意味著什麼啊,桑提諾。”她俯視著他責備道,但她的手指卻如母親一般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我的意思是說,這就是上帝的方式,”桑提諾說“他創造的方式。就連石頭上的銘文都會被時間的洪沖刷乾淨,無數一度繁榮的城市毀於烈火或咆哮的火山灰塵。我的意思是,大地會
噬一切,現在則帶走了他,瑪瑞斯,那個傳奇。那個比任何人都古老的名字,而所有珍貴的秘密也隨他一同而去。就是這樣。”我一言不發,絞緊雙手,以免它們顫抖得過於厲害。
“我曾經居住在一個小鎮,”他繼續喃喃說道,撫摸著臂上一隻胖大老鼠的皮,彷彿那是一隻最最可愛的貓咪,這眼睛細小的動物一動不動,長長的尾巴捲曲成鐮刀的形狀垂落下來。
“那是一個可愛的小鎮,有著又高又厚的城牆,每年都有一個很大的集市,無數商人帶來陶器,遠近遐邇的男女老少們紛紛趕來,做買賣,唱歌跳舞,舉辦歡宴…那情景簡直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真是一個完美的好地方啊!但是瘟疫降臨了,不顧那高高的城門,厚厚的城牆與高塔,無視國王的士兵們,席捲了田野裡的男人們與廚房和庭院裡的女人們。瘟疫帶走了一切,除了最可悲的殘骸。在我被關起來的房間裡,我的兄弟與姊妹的屍體腫脹變形。是一個血鬼發現了我,那裡曾經有那麼多人,但那時方圓數里除了我的血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喝。”
“為了上帝之愛的緣故,我們不是已經放棄了作為凡人的歷史麼?”亞力桑德拉審慎地問道。她的手指在她的頭髮裡面梳理著,從額頭一直向後。他的雙眼帶著深思和回憶慢慢睜大,望著我繼續開了口,但卻似乎視我如無物。
“現在,在那裡再也沒有牆壁,只有樹木,荒草和斷壁殘垣。後來,在遙遠的城堡裡,人們發現了來自我們那裡的石頭,我們的主君曾用它們鋪成堅實的道路,修建我們引以為傲的房子。一切都將被時間的血盆大口所噬,著就是這個世界亙古不移的自然法則。”房間裡一片靜寂,我忍不住發抖。我的身體不住顫動,忍不住悲嘆一聲,環視左右,垂下頭顱,用雙手扼住喉嚨,以免發出尖叫的聲音。當我能夠抬起頭來的時候,我說道:“我不會為你們服務!”我的聲音很低“我看穿了你們的把戲,我知道你們的經文,你們的虔誠,你們對順從我主的熱愛!你們不過是些蜘蛛,編制著黑暗錯綜的大網。只知道飽食鮮血,只知道營造可厭的陷阱,就像鳥兒在牆壁角落鑄造骯髒的小巢一樣可憐。儘管說謊吧,我憎恨你們,我不會為你們服務!”他們望著我的樣子真是可愛。
“啊,可憐的孩子,”亞力桑德拉嘆道“你的苦難還剛剛開始。你為什麼如此驕傲,而不多想想上帝呢。”
“我詛咒你們。”桑提諾擦響了手指,動作非常之小。但在那隱秘陰暗如泥土牆壁喑啞的大口般的房門處,立刻就有許多身影魚貫而入。那正是他的僕人們,還是帶著兜帽,披著長袍。他們圍著我,抓住我的四肢,但我並沒有反抗。他們把我關押在一間環繞著鐵柵和土牆的小屋裡。我想掘地而出,手指卻觸到了包著鐵皮的石頭,於是只得作罷。
我倒下來哭泣,為我的主人而哭。我不在乎他們聽到了是否會嘲笑我,我一點也不在乎。我只知道我永遠失去了我的所愛,失去了所愛在我心中的光輝。我哭了又哭,我轉過身去匍匐在地,手指挖掘,撲打著地面,許久之後又仰臥著靜靜淚。
亞力桑德拉手握鐵欄站在門外“可憐的孩子,”她低聲嘆息“我會同你在一起,一直都同你在一起。你只要叫我就可以了。”
“這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叫道,聲音在石頭牆壁之間迴盪“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