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雞場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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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離開之前,我又到何可人的住所看了一下,倒是很有點值得記述之處。
何可人住在老人後面的一列屋子,屋子的外觀,也很是殘舊,推門進去,屋子裡收拾得乾淨之極,陳設也簡單得令人難以置信。
一共是兩間房間,外的一間,除了一桌一椅之外,別無他物,椅是一張泛著光的竹椅,看來很有些年代了。
桌上有一隻杯子,還有三大疊書,書也堆放得很是整齊。
我走近去看了看,書的種類很難,有一半是古人的小說筆記,還有一些也大都是記述一些奇異事件的雜書。
想不到一個養雞場的女子,竟在繁重的勞動之餘,還保持著閱讀的習慣。
進了裡間,陳設也簡單之至,一一幾而已。
上的被鋪,折得齊整,有一頂發了黃的蚊帳;在
頭之旁,也堆著好幾疊書。
我走近去,順手拿起一本來看,卻是《白蛇傳評話》,是把《白蛇傳》這個故事,說書化了的唱本,我心中想:這何姑娘的興趣,可真廣泛。
見沒有什麼發現,我轉身出了屋子。
離開了雞場,一面駕車,一面和黃堂聯絡,告訴他雞場的情形,要他和福利部門聯絡,立即派人來。
黃堂苦笑:“派人照顧老人,沒有問題;派人去養雞,那隻怕全世界都沒有如此的福利。”我也覺得黃堂所說有理,就道:“說得對,我去找大發明家。”黃堂這時也想到了,他道:“這位何姑娘,確實古怪,難道她忘記了雞場中有一個不能照顧自己的老人了?”我答不上來,黃堂又道:“說來,這老人和她的關係,也非比尋常。”我悶哼了一聲:“當年若不是那老人收留了她,她不知會落何處。”黃堂皺著眉,好一會不說話,我問:“你在想什麼?”黃堂道:“我在想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有什麼不對頭之處。”我沒好氣:“我全是照實說的,會有什麼不對頭之處?”黃堂道:“就是奇怪,我…覺得很不對頭,可是卻又說不出原因來。”我知道黃堂並非無中生有之徒,所以道:“且好好想一想。”黃堂伸手在額角上輕輕敲著:“好象是和我記憶中的一件什麼事有關連,可是卻又想不起來了。”我只好道:“那你慢慢想,一想到了,請立刻告訴我,嗯!”黃堂點頭答應——這時,我怎麼也想不到,我到那雞場去,經歷平凡之至,在衛斯理故事之中,簡直不值一提,連記述出來也屬多餘,竟會有意外之至的發展。世事之奇,真有無法預料者。
黃堂問:“你去找大發明家?”我道:“是,我看這大發明家,對那位何姑娘頗是戀,他一定陪在病
之旁,叫他找人去雞場,那再好不過了。”黃堂也沒有異議,於是我又到醫院去,一路上,我不
埋怨自己不知
費時間幹甚麼,為了這種雞
蒜皮的小事,來來去去,真是無聊之至。我已決定,就此一次,再不理會了。
到了醫院,先找丁真,果然,丁真病房的護士抿著嘴笑:“丁先生在何姑娘處。”我悶哼了一聲,走向何可人的病房。推門進去,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上的一個妙人兒,那當然就是何可人了。雖在受傷之後,可是俏臉英
之氣迫人,一看就會叫人暗叫:好一個漂亮的女孩子。
而且,這種美,不是豔,也不是媚,另有一股說不出的神清氣。
儘管這時她的濃眉微蹙,大眼茫然無神,但仍不掩其秀麗。
她雙眼睜得很大,望著天花板,一眨也不眨,也不知道她在出什麼神,她的這種神態,看來很是動人。難怪坐在病邊的丁真,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和她一樣,都一動也不動。
我曾聽白素和丁真描述過何可人的樣子,此刻一見,才知道這位何姑娘,可以說“別有系人心處”另有一股與別的美女不同的韻味,就算丁真對她戀,也不算是情理之外的事。
但是她棄一個老人於不顧,這種行為,無論如何,和她的外貌不甚相稱。
我一想到這一點,就用力咳嗽了幾聲,破壞了靜默的氣氛。
可是我發出的聲音,對這一男一女來說,卻一點作用也不起,他們仍然一動不動。
我走向前去,在丁真的肩頭上,推了一下,丁真這才陡然震動,向我望來。他一見是我,口掀動了幾下,
語又止,我提高了聲音,喝道:“別向我提那隻雞,有一件事,你立刻去辦。”我這一說話,
上的何可人也向我望了過來。她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向我,眼神依然茫然,我衝她瞪了一眼,發出了“哼”地一聲冷笑。
我的行動,可算突兀,我估計她多少會有一點反應。可是她卻視若無睹,只是望了我一眼,重又把視線投向天花板去了,倒像是在那天花板上,有什麼世界可以令她久久欣賞。
這時,丁真總算認出我來了,他語音乾澀,問我:“我該去做什麼事?”看他這種沮喪的神情,我倒可以知道,那“最後的一隻雞”還沒有找回來。這時,我當然不會去和他討論這個問題,我疾聲道:“那位老人,你立刻派人去,照顧他。不然,他就要死了!”丁真現出極其惘的神
來,反問道:“什麼老人?”丁真的反應,本在我的意料之中,因為他本來就不知道有一個老人在何氏雞場之中。可是何可人聽了我的話之後,仍然一點反應也沒有,還是在看她的天花板,這就令人氣憤了——除非她撞車撞昏了頭,不然,如今這種情形,她可說是冷血了!
所以,我向何可人一指:“你去問她。”丁真又呆了一呆,向何可人望去,問道:“衛先生說要我去照顧一個老人,是怎麼一回事?”我留意何可人的反應,只見她在聽到了“衛先生”之後,除再向我望來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行動,等丁真問完,她淡淡地道:“我怎麼知道,你該去問衛先生。”丁真又向我望來,我已氣往上衝,若不是對方是女,我才不理會是不是受了傷,早就一把提起來了。
我盯著何可人,冷冷地道:“我才從雞場來,你的雞場。”我特地在“你的雞場”上提高了聲音,加重語氣,何可人果然震動了一下,可是她接下來所說的話,卻令我摸不著頭腦。
她失聲道:“啊!它回去了?”我一怔:“誰回去了?”何可人道:“那隻雞,那隻還沒有找回來的雞,它回家去了?”聽得自它的口中吐出這樣的話來,至少使我肯定一點:何可人的神,絕非處於正常的狀態之中!
因為她只是牽掛著那隻雞,而不理會那個老人!
我盯著她,可是卻發現她的神情之中,一點也沒有作偽或掩飾的成分,反倒是很急切地想知道答案。
我心思電轉,心想:在遭到了翻車的意外之後,她的神狀態有異,倒也可以理解,甚至暫時
的失憶,也大有可能。
所以我了一口氣,沉聲道:“那隻雞有沒回去,我不知道——雞場中有上千只雞,我也無法在其中認出特定的一隻來。”聽得我這樣說,何可人先是呆了片刻,接著,很是失望。
我再道:“你在醫院裡,那麼多雞沒有人喂,餓得發慌,我去餵它們的時候,它們幾乎想衝出來把我也下去。”何可人一揚眉,有訝然之
:“怎麼會呢?”我大是惱怒:“你以為那些雞可以多少天不必進食?”何可人像是
本沒有聽出我話中的責備,居然笑了一下:“我當然沒有忘了我那些寶貝,不過,自動喂飼器在七十二小時之內,會不斷把飼料餵給它們,我離開還不到四十八小時。我正準備一等那隻雞找到了,我就回去——你為什麼要去餵它們?”她倒反而責問起我來了,我真是啼笑皆非,這種情形,我始料未及,所以竟不知道如何應對才好。
丁真這時也道:“可人對我說了雞場中的情形,我也接洽了工人,在她未能作之前,去雞場幫忙。”聽丁真的話,竟也有點怪我多事之意。我冷笑道:“或許不必請工人,那老人就可以負責工作。”在我這樣說的時候,我努力在想,雞場中有“自動喂飼設備”嗎?
我的答案是否定的——雞場殘舊,雖然管理不錯,但是絕不現代化,若是有這類設備,我一定可以知道。而且,事實是,那幾千隻雞在我去的時候,由於飢餓,幾乎暴動了,哪裡有什麼自動喂飼設備:何可人這樣說,真不知是什麼意思。
這時,當我提及了老人,丁真怔了一怔,反問道:“什麼老人?”我冷笑:“何姑娘沒向你提及那行動不便的老人?”丁真立時向何可人望去,我也望向何可人,何可人居然也問道:“什麼老人?”我倒了一口氣:“雞場的主人,何老伯。你是靠了他才能在雞場工作的,你忘記他了?他無法照顧自己,七十二小時,他要餓死了,或許,你也為他準備了自動餵食設備?”我一口氣說下來,只見何可人的神
變得怪異之至,她幾次想要撐起身子來,又幾次想要開口,但卻未曾出聲。等我說完,她才尖著聲問丁真:“這人…就是衛斯理?”我不等丁真回答,就大聲道:“正是區區在下!”何可人的神情,更是怪異之極,她可能心中
到很害怕,反手握住了丁真的一隻手,丁真忙把另一隻手也握住了她的手。
正在這時,病房的門推開,一個警官著氣,闖了進來,大呼小叫:“衛斯理!衛斯理先生!”我向他望去,他忙道:“黃主任有電話來,十萬火急,請你立刻去聽!”我沒好氣:“什麼事?”那警官道:“黃主任說,半秒也不能延誤,請你快去通話,請!”我雖然等著何可人的回話,但是黃堂催得如此急,不知有什麼事。
所以我向何可人指了一下,意思是“你最好能有令我滿意的答覆”何可人陡然叫了起來:“你說老人,何伯…是什麼意思?”我道:“你該知道是什麼意思,你出來多久,他就餓了多久。”那警官見我還在說話,竟急到來拉我,我看何可人目瞪口呆,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也沒有再等地,就和警官一起走了出去。
出了病房幾步,才聽得何可人在病房之中,發出了一下怪異之至的叫聲。
我跟著警官到了一輛警車旁,只見黃堂自警車之中探出頭來,叫我:“衛斯理!”我一看是黃堂自己來了,並不是他有電話來,就怔了一怔:“你在搞什麼名堂,鬼頭鬼腦的!”黃堂又叫了我一聲:“衛斯理!”他連叫我兩聲,卻又不說別的什麼,這已經奇怪之至了。我正想發作,卻見他望定了我的神情,古怪莫名,難以言宣,像是我的臉上有著什麼五繽紛的圖案一樣。
我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臉上抹了一下:“怎麼啦?”黃堂再叫了我一聲,這才問:“你…向何可人提到了…那…老人沒有?”他不但神情緊張,而且說到後來,聲音竟然在微微發顫,此情此景,真是怪異之至。
我沒好氣:“才提起,就叫你的手下抓出來了。”黃堂竟然“-”地一聲,了一口口水:“她…聽了之後,反應如何?”我心中兀自有氣,哼了一聲:“她竟然反問我什麼老人。”黃堂第三度叫我:“衛斯理!”我忍無可忍,氣往上衝:“有話請說,有
請放,別像招魂一樣,不斷地叫我。”黃堂又
了一口口水,才道:“你…你不應該在雞場中見到那…姓何的老人的!”我呆了一呆,一時之間,真的不明白他這樣說是什麼意思。
我瞪著他,他搖著頭,神情更是怪得難以形容:“該如何說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