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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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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三十三“那最好!不要提起我不要提起我。”鴻漸嘴裡機械地說著心裡彷彿黑牢裡的錮者摸索著一火柴剛劃亮火柴就熄了眼羊沒看清的一片又滑回黑暗裡。譬如黑夜裡兩條船相擦過一個在這條船上瞥見對面船艙的燈光里正是自己夢寐不忘的臉沒來得及叫喚彼此早距離遠了。這一剎那的撙近反見得暌隔的渺茫。鴻漸這時只暗恨辛楣糊塗。

“我也沒跟她多說話。那個做男儐相的人曹元朗的朋友纏住她一刻不放鬆我看他對唐曉芙很有意思。”鴻漸忽然恨唐小姐恨得心像按在棘剌上的痛抑止著聲音裡的戰慄說:“關於這種人的事我不愛聽別去講他們。”辛楣聽這話來得突兀呆了一呆忽然明白手按鴻漸肩上道:“咱們坐得夠了。這時候海風大得很回艙睡罷明天一清早要上岸的。”說時打個呵欠。鴻漸跟著他剛轉彎孫小姐從凳上站起招呼。辛楣嚇了一大跳忙問她一個人在甲板上多少時候了風大得很不怕冷麼。錄小姐說同艙女人帶的孩子器吵得心煩所以她出來換換空氣。辛楣說:“這時候有點風你暈船不暈船?”孫小姐道:“還好。趙先生和方先生出洋碰見的風一定比這個利害得多。”辛楣道:“利害得很呢。可是我和方先生走的不是一條路”說時把手鴻漸一下暗示他開口不要這樣無禮貌地啞默。鴻漸這時候心像和心裡的痛在賽跑要跑得快不讓這痛趕上胡扯些不相干的話彷彿拋擲些障礙物能暫時攔陰這痛的追趕所以講了一大堆出洋船上的光景。他講到飛魚孫小姐聞所未聞見過大鯨魚沒有。辛楣覺得這問題無可猜的幼稚。鴻漸道:“看見多的是。有一次我們坐的船險的嵌在鯨魚的牙齒縫裡。”燈光照著孫小姐驚奇的眼睛張得像吉沃吐(giotto)畫的“o”一樣圓辛楣的猜疑深了一層說:“你聽他胡說!”鴻漸道:“我講的話千真萬確。這條魚吃了中飯在睡午覺。孫小姐你知道有人聽說話跟看東西全用嘴的他們張開了嘴聽張開了嘴看並且張開了嘴睡覺。這條魚傷風鼻子所以睡覺的時候嘴是張開的。虧得它牙縫裡得結結實實的都是屑否則我們這條船真危險了。”孫小姐道:“方先生在哄我趙叔叔是不是?”辛楣鼻子裡做出鄙夷的聲音。鴻漸道:“魚的牙齒縫裡溜得進一條大海船真有這事。你不信我可以翻——”辛楣道:“別胡鬧了咱們該下去睡了。孫小姐你爸爸把你給我的我要強追你回艙了彆著了涼——”鴻漸笑道:“真是好‘叔叔’!”辛楣乘孫小姐沒留意狠狠地在鴻漸背上打一下道:“這位方先生最愛撒謊把童話裡的故事來哄你。”睡在上鴻漸覺得心裡的痛直上來急救地找話來說:“辛楣你打得我到這時候還痛!”辛楣道:“你這人沒良心!方才我旁觀者看得清清楚楚孫小姐——唉!這女孩子刁滑得很我帶她來上了大當——孫小姐就像那條鯨魚張開了口你這糊塗蟲就像送上門去的那條船。”鴻漸笑得打滾道:“神經過!神經過!”真笑完了繼以假笑好心裡的痛嚇退。

“我相信我們講的話全給這女孩子聽去了。都是你不好嗓子提得那麼高——”

“你自己我可沒有。”

“你想一個大學畢業生會那樣天真幼稚麼?‘方先生在哄我是不是?’”——辛楣尖喉嚨自信模仿得維妙維肖——“我才不上她當呢!只有你這傻瓜!我告訴你人不可以貌相。你注意到我跟她說你講的全是童話麼?假使我不說這句話她一定要問你借書看——”

“要借我也沒有。”

“不是這麼說。女人不肯花錢買書大家都知道的。男人肯買糖、衣料、化妝品送給女人而對於書只肯借給她不買了送她女人也不要他送。這是什麼道理?借了要還的一借一還一本書可以做兩次接觸的藉口而且不著痕跡。這是男女戀愛必然的初步一借書問題就大了。”鴻漸笑道:“你真可怕!可是你講孫小姐的話完全是痴人說夢。”辛楣對艙頂得意地笑道:“那也未見得。好了不要再講話了我要睡了。”鴻漸知道今天的睡眠像唐曉芙那樣的不可追求想著這難度的長夜到一種深宵曠野獨行者的恐怯。他竭力尋出話來跟辛楣說辛楣不理他鴻漸無抵抗、無救援地讓痛苦蠶食蟲蝕著他的心。

明天一清早船沒進港就老遠停了。磨到近中午船公司派兩條汽船來擺渡客人上岸。頭二等跟一部分三等乘客先上第一條船。這船的甲板比大輪船三等艙的甲板低五六尺乘客得跳下去水一盪漾兩船間就距離著尺把的海像張了口等人掉進去。乘客同聲罵船公司混帳可是人人都奮不顧身地跳了居然沒出岔子。跳痛了肚子的人想來不少都手按肚子眉頭皺著一聲不響。鴻漸只擔心自己要生盲腸炎。船小人擠一路上只聽見嚷:“船側了左面的人到右面去幾個。”

“不好了!右面人太多了!大家要不要命?”每句話全船傳喊著雪球似的在各人嘴邊滾過輪廓愈滾愈臃腫。鶇漸和人攀談知道上了岸旅館難找十家九家客滿。辛楣說同船來的有好幾百個客人李和顧在第二條船上要等齊了他們再去找旅館怕今天只能宿了。船靠岸辛楣和孫小姐帶著行李去找旅館鴻漸留在碼頭上等李顧兩位辛楣住定了旅館會來接他們。辛楣等剛走忽然出空襲警報鴻漸著急起來想壞運氣是結了伴來的自己正在倒難保不炸死更替船上的李顧擔憂。轉念一想這船是本盟邦意大利人的財產不會被炸倒是自己逃命要緊。後來瞧碼頭上的人並不跪鴻漸就留下來僥倖沒放緊急警報。一個多鐘頭後警報解除了辛楣也趕來。不多一會第二條船黑壓壓、鬧哄哄地近岸。鴻漸一眼瞧見李先生的飆失箱襯了狹小的船彷彿大鼻子闊嘴生在小臉上使人起局部大於全體的驚奇似乎推了幾何學上的原則。那大箱子能從大船上運下更是物理學的奇蹟。李先生臉上少了那副黑眼鏡兩隻大白眼睛像剝掉殼的煮雞蛋。辛楣忙問眼鏡哪裡去了李先生從口袋裡掏出戴上說防跳船的時候萬一眼鏡從鼻子上滑下來摔破了。

李先生們因為行李累贅沒趕上第一條船。可是李梅亭語氣裡儼然方才船上遭遇空襲的恐怖是代替辛楣等受的;假如他沒把大菜間讓給辛楣們他也有上擺渡船的優先權不會夾在水火中間“神經受打擊”了。辛楣倆假裝和應酬的本領到此簡直破產竟沒法表示謝。顧爾謙的興致倒沒減低嚷成一片道:“今天好運氣真是死裡逃生哪!那時候就想不到還會跟你們兩位相見。我想今天全船的人都靠李先生的福——李先生有你在船上所以飛機沒光顧。這話並不荒謬我相信命運的。曾文正公說:‘不信天信運氣。’”李先生本來像冬蟄的冷血動物給顧先生當眾恭維得氣入身活居然賞臉一笑道:“做大事業的人都相信命運的。我這次出門前有朋友跟我排過八字說現在正轉運一路逢凶化吉。”顧先生拍手道:“可不是麼?我一點兒沒有錯。”鴻漸忍不住道:“我也算過命今年運氣壞得很各位不怕連累麼?”顧先生頭擺得像小孩子手裡的搖鼓道:“哪裡的話!哪裡的話!唉!今天太運氣!他們住在上海的人真是醉生夢死怎知道出門有這樣的危險。內地是不可不來的。咱們今兒晚上得找個館子慶祝一下兄弟作小東。”大家在旅館休息一會便出去聚餐。李梅亭多喝了幾杯酒人全活過來適才不過是立時的爬蟲現在竟是端午左右的爬蟲了。他向孫小姐問長問短講了許多風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