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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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四十九在導師制討論會上部視學先講了十分鐘冠冕堂皇的話平均每分鐘一句半“兄弟在英國的時候”他講完看一看手錶就退席了。聽眾喉嚨裡忍住的大小咳嗽聲全放出來此作彼繼ehemkekeke——在中國集會上靜默三分鐘後主席報告後照例有這麼一陣咳嗽。咳幾聲例嗽之外大家還換了較舒適的坐態。高松年繼續演說少不得又把細胞和有機體的關係作第n次的闡明希望大家為團體生活犧牲一己的方便。跟著李梅亭把部頒大綱和自己擬的細則宣讀付討論。一切會議上對於提案的贊成和反對極少是就事論事的。有人反對這提議是跟提議的人鬧意見。有人贊成這提議是跟反對這提議的人過不去。有人因為反對或贊成的人跟自己有關係所以隨聲附和。導師跟學生同餐的那條規則大家一致抗議帶家眷的人鬧得更利害。沒帶家眷的物理系主任說除非學校不算導師的飯費那還可以考慮。家裡飯菜有名的汪處厚說就是學校替導師出飯錢導師家裡照樣要開飯少一個人吃並不省柴米。韓學愈說他有胃病的只能吃麵食跟學生同吃米飯學校是不是擔保他生命的安全。李梅亭一口咬定這是部頒的規矩至多星期六晚飯和星期三餐可以除外。算學系主任問他怎樣把導師向各桌分配才算難倒了他。有導師資格的教授副教授講師四十餘人而一百三十餘男學生開不到二十桌。假使每桌一位導師六個學生導師不能獨當一面這一點尊嚴都不能維持漸漸地會招學生輕視的。假使每桌兩位導師四個學生那末現在八個人一桌的菜聽說已經吃不夠人數減少而桌數增多菜的量質一定更糟是不是學校準備貼錢。大家有了數字的援助更理直氣壯了急得李梅亭說不出話黑眼鏡取下來又戴上去又取下來眼睜睜望著高松年。趙辛楣這時候大議論認為學生吃飯也應當自由導師制這東西應當聯合傍的大學抗議。
最後把原定的草案修改了許多。議決每位導師每星期至少跟學生吃兩頓飯由訓導處安排期。因為部視學說在牛津和劍橋飯前飯後有教師用拉丁文祝福高松年認為可以模仿。不過中國不像英國沒有基督教的上帝來聽下界通訴飯前飯後沒話可說。李梅亭搜索枯腸只想出來“一粥一飯要思來處不易”二句大家譁然失笑。兒女成群的經濟系主任自言自語道:“乾脆大家像我兒子一樣念:‘吃飯前不要跑;吃飯後不要跳——’”高松年直對他眨白眼一壁嚴肅地說:“我覺得在坐下吃飯以前由訓導長領學生靜默一分鐘想想國家抗戰時期民生問題的艱難我們吃飽了肚子應當怎樣報效國家社會這也是很有意義的舉動。”經濟系主任說:“我願意把主席的話作為我的提議”李梅亭附議高松年付表決全體通過。李梅亭心思周密料到許多先生跟學生吃了半碗飯就放下筷溜出飯堂回去舒舒服服的吃所以定下飯堂規矩:導師的飯該由同桌學生先盛學生該等候導師吃完共同退出飯堂不得先走。看上來全是尊師。外加吃飯時不準講話只許吃啞飯真是有苦說不出。李梅亭一做訓導長立刻戒菸見同事們
菸如故不足表率學生想出來進一步的師生共同生活。他知道
菸最利害的地方是廁所便藉口學生人多而廁所小住校教職員人少而廁所大以後師生可以通用廁所。他以為這樣一來彼些顧忌面子不好隨便
菸了。結果先生不用學生廁所而學生擁擠到先生廁所來並且大膽
菸解穢因為他們知道這是比紫
城更嚴密的所在洋人所謂皇帝陛下都玉趾親臨派不得代表的(ou1esroisnepeuventa11erquenpersonne)。在這兒各守本位沒有人肯管閒事能擺導師的架子。照例導師跟所導學生每星期談一次話有幾位先生就藉此請喝茶吃飯像汪處厚韓學愈等等。
起辛楣實在看不入眼對鴻漸說這次來是上當下學年一定不幹。鴻漸添了鐘點以後倒興致恢復了好些。他現他所教丁組英文班上有三個甲組學生來旁聽常常殷勤問。鴻漸得意非凡告訴辛楣。苦事是改造句卷子好比洗髒衣服一批洗乾淨了下一批還是那樣髒。大多數學生看一看批的分數就把卷子扔了自己白改得頭痛。那些學生雖然外國文不好卷子上寫的外國名字很神氣。有的叫亞利山大有的叫伊利沙白有的叫迭克有的叫“小花朵”(f1orrie)有的人叫“火腿”(banet)因為他中國名字叫“培”一個姓黃名伯侖的學生外國名字是詩人“擺倫”(byron)辛楣見了笑道:“假使他姓張他準叫英國相張伯倫(net);假使他姓齊他會變成德國飛機齊伯林(zeppe1in)甚至他可以叫拿坡侖只要中國有跟‘拿’字聲音相近的姓。”鴻漸說中國人取外國名字使他常想起英國的豬和牛它的
一上菜單就換了法國名稱。
陽曆年假早過了。離大考還有一星期。一個晚上辛楣跟鴻漸商量寒假同去桂林頑兒談到夜深。鴻漸看錶已經一點多鐘趕快準備睡覺。他先出宿舍到廁所去。宿舍樓上樓下都睡得靜悄悄的腳步就像踐踏在這些睡人的夢上釘鐵跟的皮鞋太重會踏碎幾個脆薄的夢。門外地上全是霜。竹葉所剩無幾而冷風偶然一陣依舊為吹幾片小葉子使那麼大的傻勁。雖然沒有月亮幾株梧桐樹的禿枝骨鯁地清晰。只有廁所前面所掛的一盞植物油燈光昏濁是清
的冬夜上一點垢膩。廁所的氣息也像怕冷縮在屋子裡不出來不比在夏天老遠就放著哨。鴻漸沒進門聽見裡面講話。一人道:“你怎麼一回事?一晚上瀉了好幾次!”另一人呻
說:“今天在韓家吃壞了——”鴻漸辨聲音是一個旁聽自己英文課的學生。原來問的人道:“韓學愈怎麼老是請你們吃飯?是不是為了方鴻漸——”那害肚子的人報以一聲“噓”鴻漸嚇得心直跳可是收不住腳那兩個學生也鴉雀無聲。鴻漸倒做賊心虛似的腳步都鬼鬼祟祟。回到臥室猜疑種種韓學愈一定在暗算自己就不知道他怎樣暗算明天非公開拆破他的西洋鏡不可。下了這個英雄的決心鴻漸才睡著。早晨他還沒醒校役送封信來拆看是孫小姐的說風聞他上英文當著學生駁劉東方講書的錯誤劉東方已有所知請他留意。鴻漸失聲叫怪這是那裡來的話怎麼不明不白又添了個冤家。忽然想起那三個旁聽的學生全是歷史系而上劉東方甲組英文的無疑是他們的問題裡藏有陷阱自己中了計。歸
到底總是韓學愈那混蛋搗的鬼一向還以為他要結
自己替他守秘密呢!鴻漸愈想愈恨。盤算了半天怎麼先跟劉東方解釋。
鴻漸到外國語言文系辦公室孫小姐在看書見了他滿眼睛的說話。鴻漸嗓子裡一小處乾燥兩手微顫跟劉東方略事寒暄就鼓足勇氣說:“有一位同事在外面說——我也是人家傳給我聽的——劉先生很不滿意我教的英文在甲組上課的時候常對學生指摘我講書的錯誤——”
“什麼?”劉東方跳起來“誰說的?”孫小姐臉上的表情更是包羅萬象假裝看書也忘掉了。
“——我本來英文是不行的這次教英文一半也因為劉先生的命令講錯當然免不了只希望劉先生當面教正。不過這位同事聽說跟劉先生有點意見傳來的話我也不甚相信。他還說我班上那三個傍聽的學生也是劉先生派來偵探的。”
“啊?什麼三個學生——孫小姐你到圖書室去替我借一本書呃呃商務出版的‘大學英文選’來還到庶務科去領——領一百張稿紙來。”孫小姐怏怏去了劉東方聽鴻漸報了三個學生的名字說:“鴻漸兄你只要想這三個學生都是歷史系的我怎麼差喚得動那位散佈謠言的同事是不是歷史系的負責人?你把事實聚攏來就明白了。”鴻漸冒險成功手不顫了做出大夢初醒的樣子道:“韓學愈他——”就把韓學愈買文的事麻口袋倒米似的全說出來。
劉東方又驚又喜一連聲說“哦”聽完了說:“我老實告訴你罷舍妹在歷史系辦公室常聽見歷史系學生對韓學愈說你上課罵我呢。”鴻漸罰誓說沒有劉東方道:“你想我會想信麼?他搗這個鬼目的不但是攆走你還想讓他太太頂你的缺。他想他已經用了我妹妹到那時沒有人代課我好意思不請教他太太麼?我用人是大公無私的舍妹也不是他私人用的就是她丟了飯碗我決計盡我的力來維持老哥的地位。餵我給你看件東西昨天校長室下來的。”他打開屜檢出一疊紙給鴻漸看。是英文丁組學生的公呈寫“呈為另換良師以重學業事”從頭到底說鴻漸沒資格教英文把他改卷子的筆誤和忽略羅列在上面證明他英文不通。鴻漸看得面紅耳赤。劉東方道:“不用理它。丁組學生的程度還幹不來這東西。這準是那三個旁聽生的主意保不定有韓學愈的手筆。校長批下來叫我查復我一定替你辨白。”鴻漸
謝不已臨走劉東方問他把韓學愈的秘密告訴傍人沒有叮囑他別講出去。鴻漸出門碰見孫小姐回來稱讚他跟劉東方談話的先聲奪人他聽了歡喜但一想她也許看見那張呈文又羞了半天。那張呈文牢牢地貼在他意識裡像張粘蒼蠅的膠紙。
劉東方果然有本領。鴻漸明天上課那三個傍聽生不來了。直到大考太平無事。劉東方教鴻漸對壞卷子分數批得寬對好卷子分數批得緊因為不及格的人多了引起學生的惡而好分數的人太多了也會減低先生的威望。總而言之批分數該雪中送炭萬萬不能慳吝——用劉東方的話說:“一分錢也買不了東西別說一分分數!”——切不可錦上添花讓學生把分數看得太賤功課看得太容易——用劉東方的話說:“給教化子至少要一塊錢一塊錢就是一百分可是給學生一百分那不可以。”考完那一天汪處厚碰到鴻漸說汪太太想見他跟辛楣問他們倆寒假裡那一天有空要請吃飯。他聽說他們倆寒假上桂林摸著鬍子笑道:“幹麼呀?內人打算替你們兩位做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