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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黃豆芽菜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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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九九恭恭敬敬退出去。睍蓴璩曉項寶貴推開錦褥,微微傾身支在書案上,對呆呆坐在對面椅上的小六六道:“站起來,爹看不到你的頭。”小六六的頭低於書案,自然是看不到的。

一歲多的孩子,用無語回應項寶貴,揮舞著胖嘟嘟的腿,嘴裡咯咯就笑。

聽到這笑聲,項寶貴臉上的冷硬軟了幾分,這時,冷兔進來了。

項寶貴的臉立刻又沉了下去,直接問:“寶貝今為何哭著回來?”冷兔低著頭看地上的青磚、織毯,脖頸有些僵硬的樣子。

“不用你管,這是我和她夫之間的事。”

“我是她哥哥。”項寶貴盯著冷兔,面無表情。

“如果你敢再把她哭,我就讓你從世上消失。”

“你把我的知秋姐姐害得從世上消失了,我這個做弟弟的,是不是也該讓你好看?”冷兔不服氣的抬頭向項寶貴的目光,看他瞬間往後仰進陰影的身軀,看他揪著心口息。

冷兔覺得稍稍解氣。

小六六咿咿呀呀爬到椅子上站了起來,兩隻手抓住幾乎與腦門差不多高的書案邊緣,嘴裡突然大叫一聲:“爹!娘!”冷兔別過臉去,心情不好。自家姐姐死了,姐夫卻好好活著,連乾兒子都收好了,叫爹也就罷了,這小孩幹嘛還要叫娘?讓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慘死的“冷知秋”項寶貴了會兒氣,站起身,彎將小六六抱到書案上站著,又懶洋洋坐回了太師椅,仰望著小男孩圓滾滾的腦袋,嘴角微微勾起笑紋,道:“剛才那一聲‘娘’叫得很好聽,多叫兩聲,爹明就帶你去見外公。”小六六低頭對手指,嘟著嘴輕輕重複:“娘——娘…”叫了兩聲,小六六後悔了,水汪汪的眼睛呈現四十五度角的憂鬱,扁著小嘴道:“爹,外公兇兇!”他不想見兇巴巴的外公。

冷兔受不了的扯嘴皮,這兩個義父義子,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別說冷景易丟了愛女、死了愛,早就心灰意冷,常年生病等死,女兒沒了,當然就不想再認項寶貴做女婿。偏偏項寶貴不要臉,三不五時上門自認女婿,順帶還抱了個毫無血緣關係的男孩自認“外孫”把冷景易給氣的,想拿掃帚趕吧?這一對義父義子就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

還有那個野蠻婆婆項沈氏,這會兒知道同情冷景易了,大概是項家害死了冷劉氏和冷知秋,項沈氏覺得過意不去,看冷老爺子孤家寡人可憐,所以每隔一個月,就會大包小包的拎著禮物來看望“親家”項沈氏和項寶貴母子每次都會帶禮物,但風格完全不一樣。項沈氏捎帶的,大多是些啊果脯啊布料啊…諸如此類生活必須;項寶貴每次上門,看著好像兩手空空,但最後總會直接將金錠銀錠硬給冷兔、小葵。他是聰明人,知道給冷景易老爺肯定會被當石頭扔出恩學府,冷兔和小葵可是心安理得的把那些金銀和項沈氏的禮物都充分消費了。小小恩學府人雖不多,開銷可不小呢!

“項爺沒別的事,我可回去了。”冷兔道。

“慢著。”項寶貴把視線從小六六身上轉移到冷兔,那眼神直直的、黑黑的,凝固的利劍一般。

“我聽說岳父大人當初帶了知秋的孃姨一起上京訪過紫衣侯,那個孃姨怎麼不見回來?”他其實想問,為何要帶知秋的孃姨去找梅蕭?換個和緩的問法,只是出於對岳父大人的敬重。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當面問冷景易,怕招惹老丈人生氣。原本也就是件讓他覺得奇怪的小事,這會兒突然想起來,因此順道問問冷兔。

冷兔一聳肩,撇著嘴角道:“這我哪知道?”項寶貴鎖起眉,門外突然響起篤篤敲門聲,是地宮衛獨特的敲法。

這一年,地宮徹底蟄伏了下去,避開朝廷的追查問罪。項寶貴自己了八千兩銀子,又在胡一圖的知府大牢裡乖乖蹲了兩個月的監獄,朝廷極度缺錢打仗,因此已經開始賣官職來湊國庫銀兩,當然很歡項寶貴的八千兩贖罪銀,這才把魚子長坡的案子消下去。

此刻,沒有特殊命令,地宮衛怎麼半夜跑來?

他示意冷兔出去。

冷兔狠狠瞪了一眼滿身黑衣如同影子一般閃進屋的地宮衛,這種人出沒,準沒好事!

那個黑影很快關上書房的門,俯身在項寶貴耳邊低語:“少主,有個很醜的女人,說她是少主夫人…”項寶貴一怔,沒反應過來。

黑影閃身就要退下,項寶貴倏然站起,急問:“在哪兒?”

“誒?在、在竹林小築。”話音剛落,眼前一花,臉上突然捱了一耳光,書房中已經沒了項寶貴的人影,只留下低沉的一句呵斥:“活膩了!?”該衛沒反應過來,到底是誰活膩了?他有說錯話嗎?如果是那個自稱少主夫人的“豆芽菜”活膩了,那怎麼少主卻打他耳光…?

——冷知秋坐在竹舍平復了呼,這才發覺渾身都已經凍得麻木,脆梆梆的皮輕輕觸碰都會生疼。

目光所及,屋裡還是夏秋的佈置,碧紗窗,透風良好的竹簾子,上鋪著竹蓆,疊了兩薄薄的絲被。

她翻了翻衣箱,卻是空的。只好抖開兩條薄絲被,胡亂裹在身上取暖,又在房中找了半天,找到一把剪刀,便坐回桌旁,就著油燈修剪長得不像話、還開裂的手指甲。

橘黃的燈光照見一雙皮包骨的“爪子”難看得連她自己都皺眉搖頭,加上那誇張的指甲,就跟什麼妖魔鬼怪的手一樣。

她修剪得仔細,一點一點剪去糙,剪去不堪回首的記憶。

夜晚靜悄悄的,微微燈光透出竹舍的門扉。

突然,她聽到了馬蹄聲,踏著蕭蕭寒風彎月,急如雨點刷過。

不知怎麼回事,她竟心跳得飛快,手上的剪刀松落,又蓋彌彰的撿起,故作鎮靜的繼續修剪,這緊張和期待,竟彷彿一個新娘子,坐在房花燭夜的榻上,等著良人掀起喜帕。

可當初做新娘子那會兒,她怎麼一點緊張期待的覺也沒有,這會兒,算起來都快滿兩年之約了,她反倒懂得了羞澀緊張?

她想過,一會兒見到夫君,是先打他罵他?還是先在他懷裡哭一會兒?還是相對哈哈大笑,慶祝夫團聚?

“糟糕…”她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看看難看的“爪子”她慌忙衝到一旁窗臺,拾起一面菱花鏡,照了照,照得她的心都涼了。鏡中的臉,凹陷著臉頰、眼窩,泛黃而無光澤,髒兮兮沾著泥土,就像匆忙拔出泥的豆芽菜,突然被烈曬蔫了一般。

她無語的放下鏡子,沒有看第二眼的興趣。鼻子一酸,淚水就忍不住了下來,一邊哭,一邊跑向竹舍不遠的池塘,就著月光,掬水洗臉漱口…想必,原來的細白珍珠牙,一年未刷過柳條鹽水,此刻已經成了滿口噁心的黃牙…?

初冬的池水冰涼刺骨,她卻堅持一遍又一遍的洗臉漱口。

“知秋。”一聲低沉、婉轉、焦急的呼喚在她身後響起,是悉的清醇嗓音,帶著適中的厚度,磨砂的質,穿過皮骨頭,溫柔的‮摩撫‬著心尖。

冷知秋僵住,兩顆很大很大的淚滴還掛在長長的睫上,要掉不掉。

項寶貴皺眉狠狠了一下心口,自棺材裡醒來後,他雖然慢慢活了過來,但卻落下心痛的病,木子虛也治不好。經常一陣陣揪扯痛,讓他兩眼發黑。

他有些不確定那裹著絲被、蹲在水池邊的人是不是幻覺,親眼看著悉的臉化作焦炭,又再看這一頭長髮拖地的女人沐著月光洗臉,怎麼看都有種人生如幻夢的不真實

這是人還是鬼?

不管是人是鬼,他的心都開始加速跳動起來,再叫了一聲:“知秋。”他在等她回應,不敢輕易上前,怕貿然戳碎了虛幻的鏡像。

冷知秋陷入矛盾中,想立刻轉身,投入他懷裡,卻又怕自己的模樣被他看見。女子愛美,她也不能免俗,更何況,女為悅己者容,闊別一年多,再見時,她現在的模樣怎堪示人?

“知秋啊。”項寶貴無奈的又喚一聲,聽不見回應,他越覺得不真實,越相信這不過是千百場夢之一。

“那你陪我一會兒吧,不要太快消失。”項寶貴認命的低嘆,虛幻就虛幻吧。

“前幾天,大家要給你做一年祭,我把東西都砸了,把他們都趕走了,你會不會怪為夫?我心裡知道,你沒死,他們一個個非要每天提醒我,說你仙逝了,你說可惡不可惡?”冷知秋低頭,兩顆滾滾的淚珠終於掉落。

“我以前虧欠你太多,現在活該遭報應,只是想對你好時,你卻不在面前,一直不在,一天又一天,為夫都要瘋了。知秋,和你打個商量,好不好?”項寶貴小心翼翼的放低音量,“讓我抱一下,就一下,你不要消失,好不好?”他說著,目光開始發直,腳步緩緩的靠近。

冷知秋怔怔然站起身,有些忘記了形貌不堪的顧慮,帶著一種酸酸的覺,就要轉身,突然赤腳被一塊尖利的石頭割了一下,“哎呀!”她疼的叫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