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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科場奇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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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陶通判講得起勁,忘其所以;還是故作驚人之筆,突然拍案說道:“鬼——”邵定侯一驚,不由得打了一個寒噤;定定神看陶通判時,已經漏聽了一段話。這時所聽到的是極怪的聲音——是陶通判正在學“號軍”在場中的吆喝。

“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他拉長了聲音,淒厲地學過了這兩句;又用低沉的聲音說:“恩鬼、怨鬼,直待號軍這一喊;方始能夠進場,恩鬼蹲在紅旗下面,怨鬼蹲在黑旗下面。報恩報怨,花樣百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是,是!”邵定侯渾身如浸在海水中一般;急於想聽個輕鬆溫暖的故事——實在也是怕聽報怨的故事,所以不等他講下去,搶著說道:“陶公,你說報思是怎麼報法?”

“報思嗎?我說個眼見的故事你聽。”陶通判雖非舉人,但應過鄉試;他說他親眼得見的故事是如此:有個姓朱的秀才,書香世家而資質遲鈍;他的那名秀才,也是學政看他五十歲的“老童生”猶自揹著考籃,與十幾歲的少年同場角逐,於心不忍,勉強中了他的。

這朱秀才倒有自知之明,能夠中了秀才,不算白丁,自覺對祖宗有了代,所以絕意進取。第二年是鄉試的年分,親友都勸他下場;他說什麼也不肯。到了試期前一個月,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他當初賙濟過的一個鄰居來告訴他說:“朱相公,你上省去考,一定會中。不過要拿你最好的硯臺帶進場。”朱秀才醒來,覺得這個夢可笑;回想了一下,隨即丟開。哪知過了幾天又夢見這個鄰居,苦口相勸,諄諄叮囑,一定要帶最好的硯臺。

這就有些不可思議了。朱秀才推醒老伴,說起經過;他的子倒也是豁達明快的情,便說:“管他呢!你就不妨去試一試。考不上,科場裡是怎麼個景緻,也開開眼界。何況八月裡的西湖,正是一年最好的時候;你何妨也逛一逛。”

“這倒可行!”朱秀才動了遊興“這樣,你陪我去;我進場‘觀光’,你就到三天竺去燒香。”秀才娘子笑了:“哪有個帶了老婆去趕考的?”話雖如此,秀才婆子還是興致地收拾行李,檢點考籃,定船做路菜;一應齊備,老夫雙雙從湖州到省城去趕考燒香。

到了八月初八進場,秀才娘子親手將考籃又檢查了一遍;當然,最要緊的是那方“最好的硯臺”這方硯臺,不是有名的端硯,顏發黃,質地堅實細緻,極其發墨;是朱秀才祖傳下來的,看過的人都說好,卻不知是何名目?形制異常樸實;無款無銘,而長有一尺二,寬有八寸,厚達寸許,秤秤總有十斤重。朱秀才帶了這麼一塊狼犭亢的硯臺進場,見到的舉子無不當做笑話在講。

朱秀才自己也覺得很不好意思,因而文思越加遲鈍;磨得一硯好墨,卻只是擱筆相對,從一早想到偏西,草稿上還只是疏疏落落,三兩行文字。

就在他死了心,打算飯吃過;好好打個盹,繳白卷趕第一次啟闈出場的當兒,夕陽影裡走來一位銀髯老者,到得朱秀才號舍前面站住了;眼睛盯在那方硯臺上。

朱秀才心裡寬了些,自覺五十來歲應鄉試,愧對後生,不道還有年邁如此的人;便即招呼:“尊駕貴姓!”

“敝姓吳。”兩個人互通了姓名,朱秀才又問:“尊駕高壽?”

“七十七。”吳老者扳著手指數了一下:“從十七歲起,連恩科在內,這裡我來過二十四回了。”

“龍頭屬老成!”朱秀才安他說“這番必是高中了。”

“難說得很。‘文章憎命達,魑魅喜人過’,科場裡真的有鬼。”吳老者說“我是不服氣,每隔三年要來吃一次苦頭。小孫是我親自督課的,上科已點了翰林;我倒不相信連一榜都巴結不上。”聽這一說,朱秀才不免慚愧;原來以為他連考二十三回,名落孫山,必是跟自己一樣,肚子裡要“火燭小心”誰知他能教出一名翰林來,可知筆下來得。

“然則,倒要請教!”朱秀才改口了“老丈又何致於白吃二十三回苦?”

“我說過,科場裡有鬼。”說著,將頭低了下去,細細欣賞著那方硯臺,好久才問:“請問老弟臺,這一硯墨,是什麼時候磨的?”

“中午。”

“中午到此刻,墨汁猶在?”吳老者驚異地說“我倒要仔細看看。”於是摩挲鑑賞,一會兒點頭,一會兒唸唸有詞,看上去是頗為困惑的樣子。

“吾知之矣!吾知之矣!”突然間吳老者興奮地喊著;然後問說:“老弟臺,這方硯臺,得自何處?”

“是家傳舊物。”朱秀才答道“先人服官從山東帶回來的。”

“這就完全合攏了!”吳老者拍著手說“這是本石硯。明朝倭寇用來壓船的;直隸通州、山東福山都出現過,發於牆壁。其有黃、紫、黑三種,不知哪一種最上?不過就眼前這一方來說,已非凡品。不瞞老弟臺說,我平生有米顛之癖,寒齋亦頗有幾方有來歷的硯。久聞本石硯之名,未曾見過,今天讓我開了眼界,足平生。”朱秀才心想:你得謝我那已下世的鄰居;如果不是他來連託怪夢,你又哪裡去開這眼界?

“好了!”吳老者戀戀不捨地問:”老弟臺尊寓在哪裡?場後我來奉訪;細細拜觀。”朱秀才便說了旅寓的地址;吳老者欣然作別,口號謄他的卷子。過不多久,去而復回,手裡握著一柬紙;在蒼茫的暮中,隱約可以看出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凝重之中顯出一種絕望的豁達。

“到此為止了!”沒頭沒腦的一句話,朱秀才不解所謂,不由得定睛細看;這一看看出異樣了來。吳老者七十多歲的高壽,卻以善於養生,鬚眉並未儘自;花白長髯中,隱隱水光,是染的墨汁。

“老丈,尊髯有墨!”

“就是為的鬍子上染了墨!喏,”吳老者指著硯臺“我想明白了,都為貪看這方異觀,染了墨汁,竟不自知。”

“來,來!”朱秀才拿起一方手巾遞了過去“請擦一擦。”

“現在來擦,已經晚了。”吳老者不接手巾,遞過來他手裡的一束紙。

打開來一看,是一份卷子,只寫了半行,而卷面佈滿黑紋。朱秀才想一想明白了,必是他回去謄稿時,不知道鬍子上有墨,無意間染汙了。

問起來果然如此,朱秀才倒覺得老大過意不去:“這怎麼辦?”他說“這份卷子一定被‘貼’出去;不又白吃一趟辛苦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