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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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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把那個小鐵盒放在我們班主任的辦公桌上,侷促而囁嚅地說明情況以後,李老師一雙眼睛在瓶底子一般的近視鏡後面困惑不解地眨巴著,老半天沒有反應過來。他凝視了我一會,又把那鐵盒打開,數了數錢和糧票,一對“瓶底子”又對準了我的臉:“你拾的這麼多錢和糧票,回來了?”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下我的那身破爛衣服,似乎又對自己剛才說的那句話不滿意了,很快說:“噢,建強同學,你真是一個好孩子!我為你到高興!你生活這樣困難,還能做到這一點,這太不簡單了!”他的兩隻瘦弱的手過來搭在我的肩膀上,非常親切地看了我一會,然後轉過身來,在旁邊桌子的一個屜裡匆匆忙忙翻起來。

不一會,他便把一把飯票遞到我面前,直截了當地說:“你拿去吃吧!這是學生和教師分社的時候剩下的,我也沒顧上換。你就別客氣,拿去吃吧!我知道你生活非常困難。是的,我們整個國家都面臨著困難。我看到學校裡許多同學都在捱餓。心裡很難過。不過,我相信我們的黨一定能領導我們渡過這困難關頭的,因為我們的神和整個的社會風尚是很好的,我們一定能戰勝這嚴重的困難。建強,我從你剛才的行為上具體的看到了這一點…這點飯票,你就拿去吃吧…”我縮著手,退後一步,趕忙說:“不!李老師,我有飯票!我還有事,我走了!”我生怕李老師強迫要我接受他的飯票,趕忙側身退出了他的房間。現在已經臨近了黃昏,外面校園圍牆下的那一片小樹林,已經變得影影綽綽。校園裡靜悄悄的沒有什麼聲響。因為是星期六,又剛期中考完,一排排的教室幾乎都不亮燈——走讀生回了家,住校生大部分到外面消磨時間去了。

我在大場上走著,心情非常寧靜。我急忙間也不知道自己要到什麼地方去,忍不住站在了一塊黑板報下。我猛然又想起了我的“冬季別墅”!

對,到那裡去!那時有我的土豆和玉米!我幾乎在黑暗中笑出聲來:好呀,我現在可以平心靜氣地去吃那些東西了。此刻,我已經餓得有點麻木了,除地到眩暈以外,胃的絞痛已經變成了一種隱隱約約的覺,並不像先前那樣尖銳。

我在漸漸昏暗下來的天中,摸索著爬上了中學後面的山坡。我懷著一種難以按捺的熱烈情走到燒磚窯的口前。可我一下子驚呆了:我看見裡面已經燃起了一堆火,並且還看見火堆邊像是坐著一個人!

這是誰呢?我也沒考慮什麼就壯著膽子把頭探進了裡。我看見:這是一個頭發花白的中年婦女,她正瞪著一雙驚慌的眼睛看著我。她懷裡還抱著一個六七歲的女孩子——孩子已經睡了。看來這是母子二人,都穿著破破爛爛,十分悽惶。

我心裡忍不住—酸,她們是討飯的。

那婦女繼續驚恐地看著我,同時著外鄉口音說:“我不是壞人!我不是做壞事的!你聽我給你說!我娃娃的父親在前年歿了,我娘母子少吃沒喝,就出來討吃來了,走州過縣,直跑到了有火車的地方。前一響碰見了我們那地方的一個老鄉,說咱政府又發下來了一批救濟糧,啊,看咱共產黨多好哇!我尋思,我不能再到處跑著討吃要飯了!娃娃的老子雖說死了,可他活的時候是個黨員哩!還當過大隊長,支部委員!我想我討吃要飯的,給咱政府和共產黨丟人哩!現在聽說又下來了救濟糧,我這就回呀!再說,母土是熱的,就是死,也要死在本鄉田地呀!今晚走到這裡,沒有落腳處,就瞎摸到這地方來了,總能擋個風寒…你是公安局的?我可不是壞人呀,從來也沒做過壞事…”我那已經了不少淚的眼睛又一次熱淚直淌了。我趕忙走進去,對她說:“嬸子,你別怕,我是個學生!”我接著問她:“你們娘母子吃飯了沒?”

“沒…大人不要緊,娃娃…”她猛地垂下頭,馬上泣不成聲了。我默默地走到後牆下,把藏在土裡的那些土豆和玉米子刨出來,拿到了火堆邊,對這個哭泣著的婦女說:“這些東西,你們趁有火,趕快燒著吃吧!”她抬起頭,看看放在地上的土豆和玉米子,又看看我,兩片沒有血的嘴史嗦著“哇”一聲,哭了,她一邊哭,一邊拍著懷裡的娃娃說:“我娃遇上好人了!親蛋蛋,快醒來!給你這個好乾大磕上一頭!”我又急又傷心,幾乎產拉著哭調說:“好大嬸哩,快不要這樣了,我這麼小,怎能當娃娃的幹大哩?我也還是個娃娃呀!

”我告別了這母子倆,跌跌撞撞下了山坡,重新又回到了學校的大場上。天上已經是一片星光燦爛了。這是一個多寧列的夜晚,甚至聽得見遠處河道里水的喧譁。什麼地方傳來了一陣拉得不練的小提琴聲,雖然不成曲調,但那輕柔的顫音使人的心也不由得顫動起來。折騰了一天,到現在我終於還沒有吃一口飯。但我的心情非常動,好像自己在什麼地方已經美餐了一頓…

星期一,我們班主任李老師坡例召開了一次班會,會上他非常動情地把我“拾金不昧的共產主義神”大大表揚了一番。但我覺得很不自在。我不願意讓人家把我當英雄看待。因為從本上說,我自己最願意過的是一種正常人的生活:大家相互間寬容,坦誠,不歧視,不妒忌。就是誰做了天大的好事,也不要大驚小怪地張揚;相反,要是誰遇到了什麼不幸不給予真摯的友愛和支持。我在初中和來到這裡以後,讀過許多小說和著名歷史人物的傳記,那些優秀的人們,他們哪個不都是具有這樣的神和品質呢?我們就是當個平凡的老百姓,也應該這樣要求自己才對…尊敬的經師,你可不要再說下去了——你本來是一個不愛說話的人啊!

不用說,這件事以後,我的形象已經在班上的同學們眼裡得到了改變;大家一般說來,都再不用嘲諷的眼光看我了。我想起我入校以來的境遇,現在神得到了很在的藉。但周文明幾個少數人,仍然不把我放在眼裡。他們除過在公佈‮試考‬成績時不小看我,平時照樣對我擺出一副傲然的神氣;在我面前揚起手腕,炫耀似的看看手錶;或者談論什麼炒菜他們已經吃膩了等等。甚至放出言說,我拾錢公是為了叫老師和學校表揚。我仍然儘量躲避著周文明那些人,同時也躺避吳亞玲和鄭大衛他們。我躲避周文明這些人是躲避鄙夷和受辱;而躺避亞玲和大衛他們,是因為我覺得自己太寒酸,不配和他們往。自從拾錢的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到我的“冬季別墅”去。這倒不純粹是那個親愛的破燒磚窯裡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吃了;而是那天晚上碰見那不幸的母子倆的情景,給我留下的刺太強烈,我怕到了那裡會觸景想起那些令人難受的事。但是每天晚飯後,我本不願意呆在我們的宿舍裡。因為同學們都不和我談什麼,更主要的是我餓得不願意和大家說話。要是我孤零零地躺在我的破羊氈上,不光自己彆扭,也使別人不自在。我很苦惱,不知自己該上哪裡去。到外面的野地裡去溜達吧,天氣又實在太冷了,我那點單衣薄裳本撐不住。

想來想去,我覺得還是隻好再到那個現在已經代空如也的破燒磚窯裡去消磨時間。

天下午吃完晚飯,像過去一樣,我拖著兩條軟綿綿的腿,又獨自無打采地爬上了中學後面的那個山坡,向我的“冬季別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