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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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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的冬天到了。

西伯利亞的寒像往年一樣,越過內蒙古的草原和沙漠,向長城以南襲來。從中學地理書上看,我們這裡沒有任何山脈堵擋一下南下的風暴。這裡就是第一道防風線。毫無遮掩的荒山禿嶺像些赤身體的巨人,著黃銅似的膊,讓寒冷的大風任意打。要是天陰還罷了,天氣越晴朗,氣溫反而越低。凜冽的風把大地上的塵埃和枯枝敗葉早不知捲到什麼地方了。風是清的,幾乎看不見跡象,只能聽見它在大川道里和街巷屋角所發出的嚴厲的尖叫和嗚咽聲。太陽變得非常蒼白,閃耀著像月亮那般清冷的光輝,已經不能給人一絲的暖意了。

冬天啊,你給這個飢餓的大地又平添了多少災難和不幸!

我那點單衣薄裳在寒風中立刻變得像紙一樣不濟事了,渾身經常冷得抖成了一團,而且肚子越餓,身上也就到越冷。可是無論如何,我還是不忙著就穿棉衣。我的棉衣要到實在忍受不了的時候才敢上身。

我把除棉衣以餐的所有其他衣服都裹在了身上,結果由於這些不同季節的衣服長短大小不一,得捉襟見肘,渾身七扭八翹的很不自在。但我到幸運的是,我現在終於有了一條出路:我可以用課外做點零活的辦法來補貼一下我自己了。這可不是嗟來之食!我將用自己的勞動來換取報酬。虧得吳亞玲為我找了這麼個差事。吳亞玲,可真是個好人!

下午,我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了武裝部。

碰巧在大門口就碰見了她。我一怔:只見她穿了一身改裁的打了補釘的舊軍裝,頭上戴一頂男女軍帽,頭髮全攏在了帽子裡,像個男孩子一般。她正給一輛架子車鼓勁地打氣。看來她真的也要當“臨時工”了。我原來還以為那晚上她是隨口說的呢。她看見我,幾下打完氣,直起高興地喊:“呀,我還以為你不會來呢!”她從架子車那邊走過來,著凍得發紅的手,說:“先到我家裡烤一烤火去!”我說:“不了。我去幹活呀,在什麼地方哩?”她猶豫了一下,說:“那也好,幹起活來就不冷了。就是下邊那一排窯,梯子,钁頭,鐵鍁,我都準備好了,還找了一輛架子車,好往外運泥皮和土。來,你把架子車攤上!”我們來到了下邊那排窯,很快就幹起來了。

這活並不難,把牆壁上那些泥皮損壞了的部分用钁頭挖下來,然後再把這些東西拿架子車倒在外邊的垃圾堆上。

我在牆壁上挖,吳亞玲拿架子車往外運。

第一次單獨和一個女生在一塊幹活,到很彆扭,可吳亞玲倒不。她似乎也看出了我的拘謹,就尋思著和我拉扯一些閒話:“你喜歡唱歌嗎?”她在我背後問。

“喜…歡。”我站在梯子上,膽顫心驚地回答。

“可你平常不唱。聽你說話,就知道你共鳴不錯。我覺得,唱歌也要內在一些好。像周文明吧,嗓子還可以,可一唱就像驢叫喚一樣,難聽極了。你大概不知道,李老師原來想讓我擔任文體幹事,可你那個賴皮同桌硬要當。為什麼哩?還不是為了出風頭?

”她滔滔不絕說著,我很少對答。一方面是拘謹,另一方面是因為餓。

“哎,馬建強!你現在能不能唱支歌?隨便什麼都行,讓我聽一聽。學校最近要排一幕歌劇。說不定你能當男主角呢!”我立刻有些生氣了:你這個人,話太多了!人家餓得心火繚亂,還有什麼心勁唱歌哩!

看來她還在等著我唱哩!我只好說:“我實在…”我猛然到一陣眩暈,身體搖晃了一下,就一個折背從梯上捧了下來!我聽見吳亞玲尖叫了一聲,接著就覺到兩條並不怎麼有力的胳膊從背後往起扶我。

我掙扎著從她手時掙脫出來,一種觸電般的驚恐使我忘記了身上的疼痛,靠在炕攔石上,只顧擦頭上的汗水。

“啊,我知道了,你是餓的!”她把頭上的帽子抹下來,飛一般跑出這個塵土飛揚的窯

我靠在炕攔石上,一邊氣,一邊猜想:她大概是回家為我取什麼東西去了。不,我不會吃的。

吳亞玲很快就回來了。她並沒拿什麼吃的,卻把幾張人民幣在我手裡,說:“這是你今天和明天的工錢。我的一份我已拿過了。你快拿著到街上買點什麼吃的吧!”我看了看手中的錢,驚訝的半天說不出話來。天啊!我怎能相信兩天的工錢就有這麼多呢?

吳亞玲生怕我把錢再到她手裡,已經退到了門檻上,她一邊繼續往出退,一邊回頭對我說:“明天下午你可還要來啊!你別忘了,明天的工錢你已經預支了!”她狡猾地衝我一笑,拔腿就跑了。我呆呆地捏著這一摞錢,心裡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她自己本不拿工錢,而把兩個人的都給我一個人了,甚至說不定還把她家的錢都進去了。她用這種辦法,仍然把她的錢給了我,又使我無話可說!

我拍了一下身上的塵土,出了窯,來到院子裡。突然,我聽見上邊院子裡傳來了鄭大衛的聲音——“亞玲,你剛才到什麼地方去了?害得我滿學校找你,盡叫同學們笑話!”

“找我幹什麼?”這是吳亞玲的聲音。

“哎呀,你這人!你怎忘了?今天是我的生!前天你不是說得好好的,今天下午到我家裡吃飯,閃得我們全家人等了老半天,炒菜都又蒸上了!”

“哎呀,我倒真的忘了…你急啥哩!要是你們家有好吃的,我天天都去吃!”

“但願如此!”

“哈哈哈…”

“嘻嘻嘻…”一陣織在一起的充滿情的愉快的笑聲!

我也笑了。我為吳亞玲高興,我為鄭大衛高興,我也為自己高興。青、友誼和愛的花朵,就是在飢餓和嚴寒中,也在蓬地怒放著!我向國營食堂飛跑而去;我到渾身的血像是在燃燒著一般沸沸揚揚,長期凹下去的膊驟然間就隆起來了。

我在食堂裡買了四碗燴菜,八個蒸饃,端在靠角落的一張桌子上,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想,除過吃,一切別的好像都不存在了,滿頭大汗地吃!渾身大汗地吃!拼命地吃!吃!

就在我喝掉碗底上最後一點剩湯的時候,我覺有人在我肩膀上拍了一巴掌。回頭一看,是周文明!

又是他,這真是活見鬼!我不論到哪裡,偏偏就能碰上他!周文明頑皮地咧嘴笑了笑,說:“沒什麼,兄弟,你吃你的吧,你了好運啊!不過,你可小心鄭大衛扇你的耳刮子!”他又頑皮地吹了一聲口哨,朝食堂後面喊:“爸!我的菜炒好了沒?”

“好了,你這個饞嘴的東西!還不快來吃!”這是他爸的聲音。他晃晃蕩蕩地走了。我滿肚子不高興地從食堂裡走出來,匆忙中在門口的玻璃中瞥了一眼自己:一張瘦得不像樣子的臉瀧罩著喪氣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