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天黑夠了總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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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星人生第一場暴風驟雨就在天亮之後。
早上五點,她們上了一輛黑奧迪。破曉之前星月漸退,穿梭在那樣深沉的暗夜裡需要更加勇敢。安星拉了一下頭上的黑
圓頂禮帽,一言不發的看著前面,心裡期待著山雲之間迸
出光亮的瞬間。
可惜,一路上小雨淅淅。
兩個小時之後她們到達機場。在幾個身穿黑西裝,耳朵上掛著線圈的男人帶領下,她們穿過一條牌子上寫著快速通道的地方,直接上了一輛停在門口的中巴車。
很多年之後,她在師大附中的校門口見過那種車,那時候她才知道它叫“考斯特”4。
車上的人像約好了一樣,黑衣肅穆。
安星從下了轎車開始就一直低著頭,大約是因為沒等到太陽出來,這讓她有些難過,而眼前這些奇奇怪怪的場景也讓她有點兒緊張。
下車的時候雨大起來,兩把黑的傘在她和外婆的頭上撐開,像兩朵開在雨裡極為哀傷的花。
她們停在一架飛機的旋梯前,安星坐過幾次飛機,卻沒見過眼前這麼小的機型。不長的旋梯上,一個捧著木盒子的叔叔站在臺階下面,他身後還站了一些人。
只是,她顧不得看。
外婆說:“去接過叔叔手裡的匣子。”她盯著那個雕刻的像古屋一樣的木盒,第一次覺到恐懼。那是一種讓人不自覺後退跟渴望被安撫的情緒。
安星大半個身子躲在外婆背後,一雙小手死死的拉著垂在面前的胳膊,只有眼光,怯怯的看著。
“外婆昨天怎麼跟你講的?”
“和你一起接爸爸媽媽回家。”此刻的小安星已經淚滿面。
外婆指著面前的黑匣子說:“他們就在那兒。”長空裡一聲響雷砸在地上,震得安星的腦袋裡嗡嗡作響,她無法將眼光從木匣子上移開,顫抖的嘴角不停的哭訴說:“你騙我,你騙我。他們還在韓國,我們約定好,穀雨那天才會回來。”外婆轉過身兩隻手按著她,像兩把鐵鉗,沉重又牢固,好像分分鐘就能碾碎那一副小小的肩膀。
安星瞪大眼睛,泉眼似的深不見底又空無一物,只是接連不斷的往外淌著水。雨天裡光線很暗,但她真真切切的看見從外婆臉上滑落的淚。
沉默的眼淚是這世界上最重的回答,除了接受,讓人無力反駁。
兩個堅強的人又一起哭了,覺依然是不變的疼。
只是這一次疼到安星沒了哇哇大叫的力氣,只剩下嗚咽的搐。
“去,接他們回家。”當黑骨灰盒落在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手裡時,她沒想到,那時的自己,心中竟浮起一絲恨意。怨恨下雨的天,怨恨執拗的外婆,怨恨再也回不來的爸爸媽媽…
怨恨風,吹走了她最愛的禮帽。
四月的機場,世界突然失去顏,漆黑的烏雲蓋著暗沉的大地,雨和她的長髮一起蕩在風裡。
四天之後,安星送給自己一份十週歲生禮物——齊耳短髮。
這頭短髮一留就是十幾年,直到這一年的夏天,外婆躺在病上哽咽的說出她最後的心願——“星兒,外婆還想給你扎頭髮。”她坐在旁邊,看著眼前的那個老人,像深秋十分被
乾水分的樹葉,枯黃萎縮的躺在病
上。窗外的陽光不論怎樣在她身上照耀,都只會讓安星更加清楚的看到她臉上刀刻般的紋理和那些數不清的褐
斑點。
那一刻安星忽然發現,時光教不會人們任何事,它只負責失去。
而所有的失去,都曾讓她倍珍惜。
她握著搭在耳邊那雙乾癟的手,點點頭。
入冬的時候安星的頭髮已經長到肩膀。她蹲在地上,外婆弓著背,給她梳了一次頭髮。
雖然馬尾綁的有點兒低,還有點兒歪,但安星長了一張鵝蛋臉,那樣的髮型倒顯得俏皮可愛。
她撥了撥額前掉下來的碎髮,回頭問外婆“好看嗎?”坐在輪椅上風燭殘年的老嫗顫巍巍的把她攬在懷裡淚如雨下。她的耳朵貼著外婆的心臟,聽到那裡面跳動的聲音就像逐漸遠去的馬蹄,越來越小…
那是她們最後一次一起哭。
起風了,安星站在教室門口起被吹落的一縷頭髮。關上手機,把揹包放在教室外面的長桌上,深
一口氣,走進考場。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試考這種單獨作業的行為已然變得不再那麼純粹。不論是中考、高考還是眼下的國考,似乎都不再關乎個人機會,必要時總要上升到全家意志,頗有幾分孤注一擲的味道。
李霄看著警戒線外的人群問曲柏琛:“你說試考到底為了什麼?”他盯著手裡的電動車,一板一眼的說:“有些事情存在是為了證明你行。試考,恰恰相反。”
“難道就為了證明‘我’不行?”話一出口,李霄的臉就綠了。
要知道,這是每個男人都諱莫如深的三個字,哪怕是英雄遲暮都不可能說出口。
曲柏琛瞟了一眼,抬起沉著的左手拍拍他的肩膀,安說:“是為了證明很多人都不行。”沉默良久的李霄忽然坐直身體,扭頭看著校門裡一排排亮燈的教室。他無法想象那裡正在進行的事情,
烈程度絕不亞於一場近身
搏。
“那你說她行嗎?”他問。
“誰?”李霄用手指點了點放在一旁的紅證件,嘴角夾著笑說道:“這個考場你還認識誰?”
“不知道。”曲柏琛臉不溫不火,說話的語氣也沒有半點兒起伏。
“真的不認識?”李霄的問題猶如頑石沉入大海。靜默像一團氤氳封著他的口鼻,他一隻手伸進口袋,手指反覆摳著兜裡揣的東西。
幾次想開口,只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有話就說。”
“這可是你讓我說的。”李霄聲音不大,好像在試探,傳到曲柏琛耳朵裡的時候,只剩下含糊不清的音調。他皺著眉,點點頭。
“我覺得每個人活著都有他要做的事兒,你替不過來。就好像你現在替人看車,一直替何光辰…”李霄看了一眼曲柏琛冷峻的側臉,沒再說下去。掏出兜裡裝著的點一中南海下了車,走到不遠的一棵光禿禿的樹下起煙來。
把一堆無用的固體通過燃燒轉化為更無用的氣體在曲柏琛眼裡是件非常無聊的事情。
但是,他坐在車裡不外乎兩個選擇。
要麼看著李霄做那件無聊的事,要麼盯著停在手邊的電動車。此刻,他急需動態的東西佔據大腦,擠掉正在回憶的事情。
“一、兩
、三
…”曲柏琛皺著眉,在心裡默默數著李霄捻滅的菸頭,看著他頭頂縈繞的白煙。
終於,牆裡面傳來一聲長鈴。
李霄連忙捻滅剛點著的香菸,把剩下的部分回煙盒,走過去拍了拍車前蓋。然後轉身站直,雙手在身前
疊,動作乾淨利落一氣呵成。
沒兩分鐘,他頗奇怪的轉頭問:“等什麼呢,還不出來?”
“出去?”曲柏琛攤開抓著電動車的手“你讓我飛出去?”李霄剛板起的臉瞬間崩塌。
他小跑著去挪開堵在車門旁的電動車,還不忘損上兩句:“當年警界格鬥冠軍,除了飛就沒有點兒別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