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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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也無妨”那一類使我想用腳把他踢下樓的話。醫生一來我就也象害了玻醫生一走我的病也好了。
母親反對醫生理由我是明白的,第一是上海醫生討厭,第二是怕醫生説得危險反而無辦法,第三是錢。
雖然説,好歹得把醫生請來看一次,其實我比母親還清楚,沒有錢,這事辦不到。醫生一來至少要十塊錢,手邊多有十塊錢作火食,母親病在這方面就有獲得恢復的希望,不必醫生了。
“因為病,才到窮的痛切。”我那樣想時還不敢望我母親的臉。
“沒有錢,血只好盡它吐了。”大約母親也正這樣想到。我抬起頭來,我們互相望着作一種苦笑,於是母親仍然閉目小睡,我坐下了。預備作工找錢,有了錢一切或者好辦,沒有錢,説這樣那樣全是空話,無裨於實際,徒然引起這一家人傷心而已。
我忽乘早涼寫五千字,睡到地板上的妹妹醒了。妹妹以為母親沒有醒,就輕輕的告訴我,母親晚上血吐得特別多,一晚上不能睡,要想辦法才好。
她只要我想法,卻不知道我能從什麼地方去想辦法。
告她,我們目下情形同去年在北平一樣,暑假中,書無銷路,版税不能拿。新稿縱有人願出錢買,也寫不出,真是絕境了。
她沒有象去年母親病危時堅持説母親一定要進醫院才行,人長大了,知道我沒有用處,能原諒我了,就悄然拿了滿是鮮血的痰盂到樓下去倒。聽到那一步一步下樓梯的聲音,又聽到水聲音,我沒有別的
想,坐到桌邊想結構,我在做文章。
母親還在咳嗽。
想到一點故事,好象寫出來決不至於被同我作易的編輯們退還,同時是想起妹把那半痰盂的血倒出的事情。母親一咳更不能寫下了。仍然同她説話,我先説,就問她“媽,吃虧嗎?”
“沒有。”
“怎麼樣?想吃點什麼?”
“我想回家去。”這是她近常説的一句話,我照例不加意見。她還有話説“乘我能支持,八月就回去。”能夠回去自然也好。
我不做聲,母親就把這理由補足。她怕人快要死了,在上海沒有辦法,無埋葬地方。老年人見事太多,於生死事本來看得分明,她一定要回去的理由,不是埋骨,卻是擔心我們對於這件事到束手。她知道我沒有方法
一筆錢來辦這件大事,且不願意我在這事上多負一些債,所以決定,還是回家好。本來故鄉也沒有家,回去也許住廟裏,但因為不久前在故鄉軍隊中作軍醫的父親來信,説回來無住處,可到軍醫院祝軍醫院是舊中營衙門,因此説到回鄉,還把“住衙門”這話當笑話講。
想起母親回鄉理由,真是傷心的事,我如今卻也贊成了。
我説“只要有錢,就這樣辦,我不教書,妹不讀書,回去伴母親住一年。”
“我也想,全回去也好。窮也不怕。這邊能夠每月寄點錢,自然子就可以過得好點。沒有錢,總不至於象到這地方那樣月月着急。”母親的主意還全是為我打算。
妹也説轉去好。母親老了,陪母親住兩年,再出來讀書也不遲。
決定要在八月動身了。母親似乎對於這事到歡喜。
我在心上計算我的錢。路費倒象不難。有三百塊錢,無論如何可以到鄉下了。這錢的來源自然是應當由我手寫出來。
照如今行市,我得寫十萬字,一家人就可以還鄉。我自己也忘了這十萬字究竟要寫多久,寫出來又如何能成為三百塊錢的種種難處,暫時把還鄉引為一種可以把一家人救活的唯一希望了。
我們於是乎來説一些這個時候鄉下的情形。我離開故鄉已十一年,母親同妹則有四年,只我那有殘疾的哥哥才從鄉下出來不到三個月。哥哥雖病,聽到回去,也起來參預這談話了。他把本地方使老年人聽來傾心的各樣情形談着,沒有遺落一處。象做夢,我就告他們,或者在上海這地方,將來可以望每月有一百塊錢寄到鄉下去,給我們舒舒服服過一些好子。説這話的我,也似乎把許多目下情形忘去了。
到早飯時節了,大家皆象怕吃飯。
人是仍然坐到桌邊了,孃姨把飯拿來了,望望碗中的菜,都搖頭。
“吃一點不行麼?”
“好好,試來一點。”
“菜是隻有這些菜,想不出什麼。”
“太熱了。”
“放冷了吃一點,不然孃姨看到這樣子,收碗去時又得爛臉,説做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