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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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掉狼巢。
身邊的炮車旁只剩下斯庫魯皮羅的一隻成員,就是她最悉不過的那隻白腦袋。白腦袋還是跟平時一樣傻呵呵的,它拉開了大炮的蒙布,正在炮管下亂拱。幹掉狼巢。也許它並不傻!
約翰娜猛地跳到炮車旁,炮車被她一撞,沿着斜坡滾開,撞在一棵樹上。她卻本沒注意到。約翰娜學着炮手平時
炮的樣子推動炮管,白腦袋則狠拽火藥袋,但只靠它的幾隻爪子,拿火藥袋
本沒辦法。沒有其他組件,它既沒有手,也沒有腦子。白腦袋仰頭望着她,大眼睛裏全是絕望。
她抓起口袋的另一邊,一人一狗將火藥倒進炮口。白腦袋衝向炮車,連扒帶頂,想找一顆圓炮彈。比狗聰明,而且經過訓練。有他們倆,也許還有機會!
就在她腳邊半米處,狼羣不斷衝過。一兩隻她還應付得了.但那兒足有幾十只,正撲打撕咬着落單的殘體。行腳的三隻組件圍着疤瘌和兩隻幼崽,但它們的防禦顯然沒有大腦控制,只是胡砍亂劈一氣,連刀子和爪套都扔掉了不少。
她和白腦袋將一顆炮彈進炮口。白腦袋嗖地一轉身,開始擺
起炮手用的那
小小的點火
來。這東西是供一張嘴叼的,因為每次燃放大炮只需要一名成員。
“等等,你這個白痴!”約翰娜一腳踢開它“先得瞄準!”白腦袋十分委屈,它不明白約翰娜為什麼罵它。點火被約翰娜踢掉了,但它的火柴還在。它嚓地劃燃火柴,堅決地兜了回來,極力從約翰娜腿旁擠到大炮邊去點火。她又把它蹬開,朝山頭望去。那個黑乎乎的東西,肯定是狼巢。她把炮口從支架上升高一點,瞄準山頭,臉離不屈不撓的白腦袋和它的火柴只有幾釐米遠。它那顆腦袋從一個空隙鑽了過來,火柴觸在點火孔上。
炮聲差點把約翰娜震得飛起來。片刻間,她腦子裏一片空白,只覺得兩耳劇痛不已。她一骨碌坐起來,被濃煙嗆得咳個不停。她什麼都聽不到,只有一個尖音迴盪在耳中,響啊響啊,怎麼都停不下來。他們那輛小小的炮車正擱在斜坡邊,一隻輪子懸空,搖搖墜。白腦袋被震得癱在炮尾下,她把它拽起來,拍打着它頭上的煙灰。它在
血,也可能是她自己的血。好一陣子,她愣愣地坐在那兒,吃驚地望着眼前的血,不知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回事。
在她腦袋後面響起一個尖聲。別煩我,別煩我。她強迫自己跪起身,四下張望。記憶又回來了,過程十分緩慢,慢得痛苦不已。
他們上面的山坡是炸斷的樹木,淡黃的碎木濺在枝葉間。這之上本來是狼巢,但現在她只看到一大片炸翻的泥土。他們終於“幹掉”了它,但是…戰鬥仍在繼續。
路上還有狼,但現在四下逃竄的是它們。她眼看着幾十只像彈丸一樣蹦向下面的樹叢和石堆。爪族戰士開始戰鬥了。行腳已經檢起了他的刀,劈殺中刀鋒和尖爪染成一片通紅。一隻血淋淋的灰東西從大車邊掉下來,落在約翰娜腳旁。這種“狼”不會超過二十釐米,是一種髒兮兮的灰揭
。其實看上去
像寵物,但它的牙齒咬得咯吱作響,滿懷嗜血的渴望。約翰娜檢起一顆圓炮彈,狠狠砸了下去。
接下來的幾天裏,木女王的手下竭力找回散落的裝備和自己失散的組件。約翰娜趁這段時間瞭解了不少狼羣的事。她和斯庫魯皮羅的白腦袋開的那一炮徹底中止了狼羣的進攻。毫無疑問,幹掉狼巢拯救了不少共生體的命。所謂“狼羣”是一種具有共生式思維的集羣化動物,有一點點像爪族共生體。但爪族的共生體式思維模式旨在追求更高的智慧,約翰娜從來沒見過任何有理智的爪族成員擁有超過六名組件。狼巢卻不在乎什麼更高的智慧。據木女王説,一個狼巢可以有數以千計成員體,比如他們遭遇的那一個便是典型的大型狼巢。這樣一大堆成員的集合,其智力不可能接近人類。單以思考能力,它甚至比不上單獨一個爪族組件。但從另一個方面看,狼巢的成員卻比爪族組件靈活得多。狼羣有能力在距離狼巢極遠的地方活動自如。而在離狼巢百米之內,它們又是居於狼巢內的“女王”向外延伸的肢體和爪牙,這種時候,其機
靈活無人能及。行腳知道一些傳説,有的狼巢的智力幾乎接近爪族共生體,還有的森林居民和當地狼巢簽定條約,以食物換取它們的保護。只要狼巢內的女王活着,繼續發出超高頻聲波,下面工蜂似的羣狼就可以彼此配合,協調程度接近共生體。可一旦消滅狼巢,狼羣立即分崩離析,就好像中央拓撲結構的劣等網絡一樣。
這個狼巢給木女王的部隊造成的損失着實不小。它靜待部隊來到很近的距離,聲波能發揮出最大威力,這才一舉發難。距狼巢最遠的羣狼模擬發聲,偽裝成狼巢發出的超高頻聲波,誘使共生體向遠處林間徒勞無益地箭。大舉進攻時,狼巢對準爪族隊伍集中聲波,攻打部隊。與這個聲波相比,部隊前一段時間在其他地方遭遇的聲波攻擊簡直成了無關痛癢的小騷擾。對共生體們來説,以前的聲波攻擊只是響得刺耳,最多讓人恐慌不已,但狼巢的超高頻聲卻非同小可,足以攝人心魄,一舉摧毀他們的自我意識。
伏擊中共有一百多個共生體陣亡。許多人嚇得躲了起來,這些組合中多半有幼崽組件。其他人則“炸了羣”比如斯庫魯皮羅。戰鬥之後幾個小時內,許多炸羣的殘體被揪了回來,重新回到自己的組合。這些人沒有受傷,只是嚇得不輕。仍然保持堅強意志的戰士滿山遍野搜尋戰友受傷的組件。下坡處有些地方很陡,高度足有二十多米。如果沒有樹枝緩衝,跌落下來的組件便硬生生摔在岩石上。最後找到了五隻這樣摔死的組件,還有二十多隻受了重傷。摔下山谷的還有兩輛大車,上面的彈藥着了火,拉車的馱豬也摔死了。着火的彈藥居然沒有引發森林大火,這真是天大的好運氣。
太陽在天空三次走完它的巨型弧道。木女王的部隊一直在靠近河邊的谷底森林中紮營,恢復元氣。維恩戴西歐斯向山谷北壁派出攜帶陽光反信號鏡的崗哨。深入北方這麼遠,這個地方己經算安全的了。而且景
宜人,雖説趕不上高處的森林可以極目遠望,但卻能聽到附近嘩啦啦的水聲,響得淹沒了風聲。長在谷底的大樹樹
上沒有花,但仍跟約翰娜以前見過的樹很不相像,樹下沒有低矮灌木,只有一層柔軟、稍帶藍
的地苔,像綠草如茵的芳草地,一直伸向水邊。行腳説,這種地苔也是樹木本身的一部分。
休息的最後一天,木女王將所有沒有值勤任務的共生體全部召集起來萬,自從約翰娜全家遇伏以來,她從沒有見過一個地點聚集了這麼多組合。和伏擊那次不同的是,這一次,共生體們沒有打仗。淡藍的地苔上到處是共生體,每個人離身邊的同伴至少八米,約翰娜
本望不到頭。她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荒唐念頭,她想起了老家殖民公園裏舉行的野餐會:草地上聚集着許多家庭,每家都有自己獨特的毯子和食物籃。但在這裏,每一個“家庭”其實只是一個共生體,而且按軍隊部署排成隊列:一排排略呈弧形,全體面對女王。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站在女王身後十米處的陰影裏。女王的配偶並不一定有正式官職。她左邊躺着傷員,他們的組件中許多扎着繃帶、上着夾板。從許多方面説,這些看得見的傷勢並不是最嚇人的,還有許多行腳所謂“沒有掛彩的傷員”即單體、雙體和三體——過去的完整組合中剩下的殘體。其中有些還能極力保持立正姿勢,其他的則晃晃蕩蕩,神不守舍,不時發出一兩句毫無意義的囈語,打斷女王的演説。跟過去的寫寫畫畫·賈奎拉瑪弗安一模一樣。和他不同的是,這些殘體絕大多數還能活下來,有些已經在互相融合,極力重新塑造出一個新人。這種努力有時是能夠成功的,比如行腳·威克烏阿拉克疤瘌就成功了。但對大多數人來説,還要走很長的路,才能重新組合成為一個完整的共生體。
約翰娜坐在面對女王的第一排士兵中間,緊挨着斯庫魯皮羅。這位炮兵司令保持着爪族閲兵式上的稍息姿勢:股坐地,
起
膛,大多數腦袋面朝正前方。斯庫魯皮羅在這場戰鬥中受傷不輕,他的白腦袋身上新添了幾處燒傷,其他成員中有一隻滾下坡道,摔壞了肩膀。不過他仍舊雄赳赳氣昂昂地戴着他的小翅膀耳罩,但神態中帶着幾分平常見不到的謙遜。也許是因為站在隊列中的緣故、再加上馬上就會因為大無畏的英雄行為榮獲一枚勳章。
女王仍舊穿着那身帶兜子的特製衣服,每隻腦袋面對不同方向,正視從各個方向面對她的部下。約翰娜到現在還是不大懂爪族語,如果沒有機器幫助,一輩子都別想説這種語言。但女王的話大多仍在她的聽覺頻率之內。女王之所以用這種調門,是因為低頻聲比高頻聲傳得更遠。雖然沒有記憶體助理和語法編譯器,她還是聽懂了一點點。比如昂的語氣,還有士兵們“嘎、嘎、嘎”的聲音(相當於歡呼)。至於女王用的字眼兒,這個,幸好有許多單音字,如果她聽得非常非常認真,還能聽出個把單字的意思來。唉,可惜行腳不在她身邊,他的同聲翻譯真是一絕。…至於現在,女王肯定是在表揚自己的部下,四面八方“嘎、嘎、嘎”的聲音接連不斷,真像一大羣鴨子。女王一隻頭一低,從一隻碗裏銜出一個雕着什麼花樣的小東西。她喊出一個共生體的名字,一個多音階的和聲,圖姆普蒂蒂圖姆
。如果多聽幾次,約翰娜覺得自己也能念出這個名字,就跟“賈奎拉瑪弗安”一樣。説不定這個名字裏面還有意義哩,好比“威克烏阿拉克疤瘌”從第一排聽眾裏走出一隻成員,一溜小跑跑向女王,幾乎跟女王最靠近它的那隻組件鼻子碰鼻子才停下腳步。木女王説了幾句什麼,大概是表彰它的勇猛吧,然後,兩名女王成員把那個小東西——
針?——別在這個組件的衣服
口。得到勳章的組件利落地一個轉身,跑回自己的組合。
木女王又銜起一枚勳章,喊出另一個共生體的名字。約翰娜朝斯庫魯皮羅斜過身去“這是在做什麼?”她惑不解地問“為什麼得勳章的只有一個成員?”還有,為什麼敢於如此靠近另一個共生體?
斯庫魯皮羅軍姿筆,比大多數組合更加英武,不想理睬她的問題,只偏過一隻腦袋“噓!”他正想轉回頭,約翰娜一把揪住他的一件軍裝不放。
“你傻了?”他只好回答“勳章是頒給整個組合的,一名組件趨前受領勳章。多了的話就亂了。”原來是這麼回事。另外三個共生體依次“趨前受領勳章”有的威武雄壯,像故事中的人類戰士,還有的開始還麻利,可一走近女王便畏縮起來,顯然連腦子都糊塗了。
約翰娜忍不住了:“喂,斯庫魯皮羅!咱們倆的勳章什麼時候發?”這一回,他連看都不看她了,所有腦袋都僵硬地面向女王的方向:“那還用説,當然是最後。是咱們幹掉狼巢、救了木女王本人的命。”他的身體繃得緊緊的,緊得幾乎顫抖起來。他嚇得魂不附體。突然間,約翰娜明白了。一隻成員靠近木女王,顯然不會擾亂女王的自我意識,但伸前成員的一方卻完全是另外一回事。將你的一部分伸進另一個共生體中,意味着喪失一部分自我,只能完全寄希望於對方的善意。這樣看來…對了。約翰娜想起自己玩過的互動式歷史小説。在矇昧時代的尼喬拉,女士們①參見女王時必須將自己的劍上呈女王,然後跪下,將自己的生死完全給對方處置,以這種方式表示自己的忠誠。眼下的情況與之相類。看看斯庫魯皮羅現在的樣子,約翰娜意識到,雖然只是個形式,但對共生體們來説,喪失一部分自我的儀式仍然讓人十分恐懼。
又頒發了三枚勳章,接着,木女王嗚嚕一聲,叫出斯庫魯皮羅的名字。炮兵司令完全僵硬了,幾張嘴裏發出吹哨一樣的輕聲。共生體只有接近昏狀態時才會發出這種聲音。
“約翰娜·奧爾森多。”木女王道。然後又是一陣爪族語,大概是讓他們出列上前。
【①尼喬拉星球是女主導的社會,所以這裏用“女士”取代“騎士”】約翰娜站起身來,斯庫魯皮羅的組件們卻一動不動。
女王發出一聲人類的笑聲,拿着兩枚勳章,笑着説:“約翰娜,我一會兒再用薩姆諾什克語給你解釋,現在你只管跟斯庫魯皮羅的一個成員上來。斯庫魯皮羅?”突然間,兩人成了全場矚目的中心,幾千雙眼睛注視着他們。沒有一點“嘎、嘎”聲,也沒有思想的背景聲。這種萬眾矚目之下無遮無蔽的
覺,約翰娜自從在學校演出中扮演第一位殖民者以來從未有過。她低低埋下頭,湊近斯庫魯皮羅的一隻腦袋:“來吧,夥計,咱們是大英雄啊。”回望着她的幾雙眼睛又大又無助“我做不到。”聲音幾不可聞。雖説擺足了大炮兵的大架子,雄赳赳氣昂昂,旁若無人,但心底裏,斯庫魯皮羅實在嚇壞了。當然不是因為見不得場面,出不得眾。
“打完仗才收攏,這麼快又要割裂自我,我做不到啊。”倆人身後傳來一陣陣嗚嚕嗚嚕的嘀咕聲。是斯庫魯皮羅手下的炮兵。天人啊,他們會因為這個瞧不起他嗎?這就是中世紀,歡來到中世紀。這幫蠢貨!打仗的時候,是炸了羣、打散了的斯庫魯皮羅救了你們的那身皮!可現在——她的雙手壓在兩隻組件的肩頭:“你忘了?這種事咱們倆剛做過,就在打仗的時候,咱們不是成功了嗎?”幾隻腦袋點了點:“算是吧,但如果只有我的一部分…絕對成不了事。”
“説得對,只有我一樣不成。但咱們合在一塊兒,就能幹掉狼巢。”斯庫魯皮羅盯着她看了一秒鐘,眼睛眨巴着:“是啊,咱們打贏了。”他站起身來,幾隻腦袋猛一搖晃,炮兵耳罩甩來甩去“説得對!”他的白腦袋湊近了她。
約翰娜直起身來,和白腦袋步出行列,走進前面的開闊地。離開行列四米,六米。她一隻手的指尖輕輕搭在他的脖子上。離其他斯庫魯皮羅十二米了,白腦袋打了個趔趄,眼角瞥了她一眼,腳步慢了些,但仍然繼續向前走。
約翰娜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白腦袋上,連儀式的過程都記不太清了。木女王發表了很長的演講,她一點兒也聽不懂。不知怎麼一來,她和白腦袋都得到了一枚工雕刻的勳章,別在衣領上,然後轉身朝其他斯庫魯皮羅走去。直到這時,約翰娜才再一次意識到其他數千共生體,聚集在森林樹冠形成的天篷下,一直延伸開去,望不到盡頭。而且,他們每一個人好像都在放聲歡呼,聲音最響亮的就是斯庫魯皮羅的炮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