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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郊區的公雞打了三遍鳴,灰白的晨曦已經塗在玻璃上。方富貴死去已有半個月,倒黴的氣味依然在每一個牆角里、每一件傢俱上散發著。白天這氣味要淡一些,夜降臨,它就如夜霧,漸漸地漫上來;到公雞啼鳴三遏時,夜霧的濃重達到高峰,它的濃重也達到高峰。
此時正是倒易氣味的高峰。屠小英枯澀的眼睛疼痛難忍;死去丈夫畢競是女人一生中的大轉折—昨天你是一位子,今
你是一個寡婦。
伴隨著丈夫死亡而來的倒稱氣味是有顏的。它是黑
的,與白
的喪服對比鮮明。它與紅
格格不人。紅代表著喜慶,白代表著死亡;黑是紅的補充。黑是白的幫兇。前天,方虎把一件火紅
的小
罩掛在那兩隻桃子大小的rx房上時,屠小英把挑別的目光投過去。
“虎子,把它換下來!”屠小英說。
“為什麼?”方虎不解地問“為什麼要把它換下來?媽媽,它難看嗎?”
“你爸爸剛死。”
“我爸爸剛死與它有什麼關係呢?”
“我們應該為你爸爸戴孝,不能披紅掛綠!”
“媽媽,沒有必要。我不戴它,爸爸也死啦;我戴著它,爸爸也死啦!”
“你要把它摘下來,虎子,至少等你爸爸的追悼會開過之後再戴,否則,你的白襯衣遮不住它的顏,人家就會笑話我們。”方虎笑笑,不以為然地搖著頭;她把它撕了下來。胡亂
到枕頭底下。
屠小英為此到輕鬆。她聽到女兒說:“媽媽、你也不要這樣折磨自己。爸爸死啦,我們要活下去;死人沒有道理抓住活人不放鬆!我和哥哥商量過,為了我們的幸福,當然首先是為了您自己的幸福,您應該立即改嫁。哥哥說待幾天他去借臺錄音機,借一盤《李二嫂改嫁》的磁帶,讓你聽聽,受受教育。老這樣哭哭啼啼的,我們的鍵康都要受到影響!”她看著這個光著脊背,像初綻蓓蕾一樣的女兒,一種陌生的
覺突然湧上心頭。她想說點什麼,到底什麼也沒說。女兒逐漸豐滿的
體使你
到恐怖,漂亮的女兒無疑是父母的災難;她的父親死了,這災難就全部砸在你的頭上。
屠小英在思念亡夫的過程中,斷斷續續地、見縫針地回憶著幾個
傳在北方農村的故事,你把它們從屠小英的敘述
思維長河裡剔除出來,連綴起來,大加側除,變成幾個故事梗概講給我們—幾個老掉牙的故事,但我們必須咬牙瞪眼地聽著。
故事一:很早很早之前,有一個斷案如神的縣官坐著轎趕路。忽然,平地颳起一陣旋風。轎伕都掩目不敢行走。縣官心中好生狐疑,吩咐落轎。縣官鑽出轎來,四處張望,見明亮太陽照耀著朗朗乾坤,並無異常景象。縣官仔細觀看。忽見一抹柳林掩映著一座新墳,墳邊坐著一女子在坳哭。縣官趨前問話。那女子星目桃腮,滿身綺素,楚楚動人。盤問之後,知道是為新喪丈夫圓墳。女子對答如,並無破綻。縣官自思:也許那旋風並不是告狀的冤魂。正
離去,旋風又起,捲動女子的孝服,
出紅裙。縣官喝令衙役把那女子帶至公堂,嚴刑拷打,問她為什麼孝服裡邊藏紅裙。這女子意志堅強,受盡了老虎凳、灌辣椒水,過仙人橋往喉嚨裡吹粉筆末兒…諸般酷刑,死不開口。縣官靈機一動,吩咐衙役,往那女子腋下胡亂“胳肢”那女子又哭又笑,吃“胳肢”不過,終於招供。原來她私通姦夫,毒殺親夫,穿tzb{viit一十三步白衣是為掩人耳目。
故事二:很久很久之前,有一得道之人,回家路上,見一年輕女子,身著編素,手持芭蕉扇,一邊啼哭,一邊扇著墳頭。他心中納悶,便走上前去詢問:“這位大嫂,墳中新喪何人?”女答:“奴之夫君”
“已死幾?”
“三。”
“哭則哭,扇這墳頭做甚?”
“過路君子不知,奴與墳中死鬼有約在先,他死後,奴守到他墳頭干時即可改嫁。他死了已有三,這墳頭遲遲不幹,奴家扇扇它,催它快些幹,也好及早改嫁!”得道之人聽罷,pie呀不已。回家之後,把路上所見,與
子說。其
大罵這女人無恥。得道之人笑問:“我死之後,你能守我幾
?”j接正
曰:“若天喪我,令夫君先妾而死,妾終生不嫁,豈不聞‘好馬不配雙鞍,好女不嫁二男’!”得道之人曰:“真耶,假耶?”其
發怒撒嬌。
是夜,得道之人竟死。其痛不
生,將亡夫裝斂人棺,置於靈堂之上,並請和尚前來唸經化紙,超度亡靈,早生仙界。
喧鬧的白天過去了,寂奧的夜晚降臨。老和尚們偷徽。回廟裡睡覺去了,只留下一個小和尚守在棺材前敲著木魚唸經。那女人如何睡得著?只聽那清脆的木魚聲響,梆、梆、梆、梆…好似敲著她的心。小和尚嗓音清脆,好像唱歌一樣。女人想:反正睡不著,不如跟小和尚去說說話兒解悶。便起身下,倒了一杯茶,雙手捧著,走進靈堂。女人說:“小師傅,唸經辛苦,吃杯茶潤潤嗓子。”小和尚扔掉木魚接了茶,嚎著嘴
喝。女人仔細看那小和尚,只見他眉清目秀,
紅齒白,像唐三藏一樣活活地喜歡煞人。小和尚吃著茶,一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女人看。女人說:“小禿驢,你只管看奴家做甚?"小和尚
本不說廢話,扔掉茶碗,撲上來就把女人按倒,在棺材前成了好事。
第二夜親情更篤。小和尚說:“大姐這般身軀,應該穿紅綢,戴紅花,幹麼要穿白?"女人即脫去喪服,穿紅綢,擂紅花,與小和尚終夜狂歡。
第三夜一次魚水之歡完畢。小和尚突然雙手抱頭,直呼頭痛。女人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小和尚說:“小僧舊病復發,只怕要死。”女人急淚掛腮,問:“難道就無法醫治了嗎?”小和尚說:“要是有活人腦子一碗吃下,就能救小僧一命。”女子說:“何處去尋活人腦子?”/l和尚說:“新死之人的腦子亦可代替!”女人急中生智,指著棺材說:“這死鬼的腦子可行?"小和尚說:“湊合著吃吧!”女人急尋斧頭,劈開棺材,摘掉得道之人的帽子,對準那腦門正中,親切就是一斧!
只聽到一聲冷笑,死人從棺材裡蹦出來。
這兩個故事,像兩條小蛇,在屠小英的思想縫隙裡穿遊走,搞得她心神不寧,攪得她坐臥不安。丈夫死亡,是對女人的考驗。如果飛來一個小和尚,我能抵抗住誘惑嗎?一定能。一定能。屠小英認為自己被這兩個淺薄加庸俗、每個字裡都滲出封建毒素的故事纏繞著是很荒唐的事情。絕對不會有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從天而降!更沒有墳頭等待我去扇幹!我是名牌師範大學俄語系的學生!曾經加人過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並擔任過宜傳委員!但是,這些不凡的經歷依然阻攔不住“小和尚”和“扇墳頭”的活動,它們搖頭擺尾,宛若在水中游。現在,她已放棄了擺脫糾纏的努力,任憑著那青青頭皮的小
和外白內紅的大
貨隨意地填補著,衝撞著思維的鏈條和空隙。十幾天來,時時刻刻都如此。前邊所說方虎把紅綢
翠掛到那兩順
桃子上時,你腦海裡浮現出扇墳女的形象。前天,啊,前天,端著一隻盤子,盤子裡有雞的屍體和牛的屍體走進家門的那個男人,頭髮沒有了,果然是一顆光溜溜的青皮和尚頭!
兩個像音樂旋律一樣反覆出現的故事難道是倆然的嗎?亂的危險已經命運般地降臨了!
目前正是倒黴的氣味洶湧澎湃的高xdx,被頭上和枕頭上的氣味是高xdx
中的高xdx
。這究竟是一種什麼物質構成的氣味呢?為什麼出現在本書中的人物對氣味有著特別的
受力,但對語言的邏輯麻木不仁呢?我們把這些麻煩統統推到敘述者那顆被粉筆面兒汙染的腦袋上。
盡普怪誕的景象和荒唐的氣味使屠小英難以人眠,但她照樣無可奈何地履行著躺在被窩裡睡覺的習慣。太陽爬升的欺乃之聲響起來了,動物園裡的狐狸對著黯淡的月亮啼叫。狐狸的啼叫頗似女人的哭卜三步嚎。屠小英懼怕狐狸的啼叫。方虎的腳丫子愉快地勾搔著她的小腿。是起的時候啦。
她站在前來來回回地走著,聆聽著黎明時刻的種種音響。隔壁的聲音十分清晰,大球和小球讀英語的聲音—beef,beef,broth,steak—老太婆的峰叫聲—整容師的罵人聲—張赤球的牢騷聲—這些早已習已為常,不尋常的是—連續幾天了,她總是聽到有一個
悉的聲音在隔壁轟鳴著。她認為這是幻覺,是聽
了耳朵,但這些結論都明顯地具有自欺欺人的氣味。亡夫的聲音在隔壁轟鳴著!方富貴的聲音在隔壁轟鳴著!這道薄薄的間壁牆非但不能隔絕聲音,反而放大聲音。一個女人的丈夫死了,屍體被送進了殯儀館等待整容,但他的聲音卻每天都在整容師的家裡轟鳴著—無論從什麼角度來考察,這件事都是富有意味的!
專門開剝兔皮的屠小英如前所述是哈爾濱人。如前所述她身上動著一半俄羅斯血
,在中共和蘇共尚未鬧翻臉之前,這簡直是一種驕傲。只可惜那時她乾瘦細長,半點雜種的痕跡也沒有。那時她要是公開宣稱自己是中俄混血。大家會嘲笑她往自己臉上貼金、搽粉筆面兒,當她的身體顯出雜種痕跡時。中蘇邊境卻開了仗。
如前所述,在師範大學,她是高材生,她為什麼選擇俄語做專業,而不選擇英語或是別的什麼語言做專業,只有她與她的媽媽知道。如前所述,那時她的rx房只有國光蘋果那麼大,方富貴撞到她的rx房上,他的頭覺到她的rx房是溫暖而柔軟的,其實,它們是堅硬的,涼涼的,它們因為突出。溫度要低於身體其他部位。方富貴腦袋的
覺相對於他的腦袋而言也是正確的。他的頭是堅硬的,他的頭上是冰涼的。